工业与旅游博弈 丽江期待产业优势互补

    每经记者 岳琦 刘林鹏发自丽江、成都

    面对“富旅游”与“穷财政”的困境，丽江亟待寻求破局之道——发展工业。
    然而，对于丽江而言，旅游与工业真的是鱼与熊掌的关系吗？丽江需要为了旅游而舍弃工业吗？如果丽江不发展工业，不进行转型，自己的财政收入养活不了自己。“目前，丽江市财政收入只能满足财政支出的三分之一。”丽江的一位官员称。
    面对尴尬的现实，丽江坚定了发展工业的雄心——2020年，工业总产值超过1000亿元。一时间，争议声四起，丽江经济发展的道路在何方？
    省内经济排名倒数 丽江寄望“水能富市”
    每经记者 岳琦 刘林鹏发自丽江、成都
    在雪山下观赏完 《印象·丽江》后，大多数游客都被这场“荡涤灵魂的盛宴”所折服，为雪山映衬下的繁华丽江所感叹。但很少有人知道，在雪山背后，却有一个贫困的丽江。
    蜿蜒奔腾的金沙江旁，富庶一时的茶马古道曾让丽江引以为豪。而在窘境面前，金沙江依然是丽江的骄傲，丽江主政者亦规划了一条饱受争议的富强之路。
    景区之外的贫困丽江
    事实上，景区之外的丽江常常被人忽略。
    丽江市作为一个地级市，下辖古城区、玉龙纳西族自治县、宁蒗彝族自治县、永胜县、华坪县，总面积2.06万平方公里。丽江市总人口126.2万，而外界所认识的丽江大多是旅游资源最为集中的古城区和玉龙县。
    最为偏远的宁蒗县，被当地官方称为“山、少、偏、穷、特”。宁蒗县早在1986年就被国务院列为首批治理的特困县，2001年又被国务院确定为全国新一轮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据丽江官网数据显示，按新的脱贫标准计算，该县仍有18.14万贫困人口尚未解决温饱问题，而其总人口只有25.82万人。
    “一家人全部资产加起来不足100块钱，被子都是民政救济的。”长期关注边远县发展的丽江市工信委副主任熊建民对此亦深有体会。“那种贫困你没法想象。”出身山区农家的丽江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张文银曾对媒体诉苦，丽江现在仍有80%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
    面对贫困，丽江却很无力。在山上的贫困人口参与不到旅游业，得不到利益，而丽江的财政也是捉襟见肘，丽江市一位官员略显担忧地指出。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丽江市财政局获取的丽江市近10年的财政收支情况显示，虽然财政收入连年上升，但却是年年高额赤字。
    “自己的财政收入养活不了自己。丽江市财政收入只能满足财政支出的三分之一。”丽江市发改委总经济师张耀龙说。在丽江市经济部门，很多官员将这种情况总结为“要饭财政”。
    即便每年都会有上级财政的转移支付，但是丽江市每年的财政赤字仍然高达近50%。一位丽江市官员向记者透露。
    “财政增长幅度比较大首先是因为基数比较低。这几年增幅高主要是从土地开发等方面来的，并不是从旅游得来。”丽江市发改委综合规划科科长杨仕新对记者表示，但是经济总量还是不大。
    地方政府往往通过卖地“致富”，但山丘地貌的丽江市却略显尴尬。数据显示，近几年其土地成交额仅几亿元。在有限的土地上，丽江也未能免俗，亦曾希望通过房地产为经济发展提速，但效果并不明显。
    “从经济总量来说，丽江在云南16个州市中位列倒数第四。”丽江市一位经济部门官员对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直言，丽江的贫困面比较大，整体来说丽江还是欠发达地区。
    铝项目搁浅发展工业陷尴尬
    因为贫困，丽江迫不及待地发展工业来脱贫。
    在距丽江古城直线距离12公里的古城区金山乡，曾将丽江推上风口浪尖的一个工业项目如今已偃旗息鼓。这个项目被民间指为电解铝，而官方则坚称是铝型材。
    张文银对此向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回应称，“据我掌握的材料，是铝型材项目。”该项目目前整顿停工了，因为国家的产业区域布局和产能过剩的要求。至于是否有可能再次启动，张文银说，“国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值得注意的是，记者获取的《丽江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二五规划纲要》中显示，一项由云铝公司投资建设的水电铝节能新技术产业化示范项目，建设内容即年产15万吨电解铝，总投资15.46亿元，建设地点就在古城区，开竣工时间为2010年至2012年。
    丽江为何如此中意电解铝？丽江市一位官员对记者抱怨道，水电资源是丽江最大的优势，如果电力产品在本地消耗，财政收入就会大大提高。金沙江一库6级电站开发者的注册登记都在昆明，分税收的时候，丽江分得很少。“GDP也算在他们那边，这是我们的资源嘛。”
    电解铝是高耗能项目，生产成本逾40%都在电力资源，对于丽江来说，这是再适合不过的工业项目了。而电解铝的高污染则让丽江陷入尴尬。曾有人质疑，为何不将电解铝项目放在偏远的区县。对此，最早将该项目推上舆论舞台的丽江市前媒体人张意让认为，古城区靠近能源基地水电站，而且靠近物流资源火车站，这都是从成本考虑的结果。
    “无工不富”的雄心
    对于欠发达的丽江市，多位经济部门官员都将其归结为 “无工不富”。“真正对财政收入有贡献的还是工业。”这也逐渐成为丽江主政者的共识。
    在今年5月底丽江市召开的产业发展大会上，丽江市市长和良辉的讲话也透露了丽江工业发展的雄心。丽江市到2015年，工业总产值超过500亿元，到2020年，工业总产值超过1000亿元，工业园区产值达800亿元以上。
    水能资源是丽江最大的工业优势。丽江市共有金沙江、雅砻江、澜沧江的二级及其以上支流93条，装机容量在1万KW以上的河流有26条。而金沙江是我国最大的水能基地，干支流水能理论蕴藏量约为11.3万MW，约占全国的1/6。
    “过一两年之后，水电产业就可以算是我们的支柱产业。”杨仕新说，金沙江一库6级都投产后，还会延伸出很多产业，尤其是电解铝等载能产业，就会朝着支柱产业的方向发展了。支柱产业要求产业链长，对财政贡献高。目前丽江勉强算得上支柱产业的只有旅游。
    “水电本地消纳对整个产业有很大的促进。”熊建民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算起了经济账，1度电如果送出去当地只有0.14元的收益，而把电留下自用，大概能产生7元的效益。
    “水能富市”的口号在这种思路下被提出。清洁能源产业、清洁载能产业和生物资源的发展，亦被列为丽江 “三个百亿元工程”。《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获取的2012年底成文的《丽江市工业和信息化发展“十二五”规划》（以下简称《丽江工业规划》）显示，“十二五”期间，丽江市工业和信息化重大建设项目共104项，总投资502.3亿元。
    《丽江工业规划》显示，清洁载能产业主要支撑即为云南铝业年产15万吨交通用铝型材项目。此外，总投资150万元的中国铝业（601600，SH）公司年产100万吨水电铝建设项目亦在规划之内。
    产业调整谋出路 丽江既要“开金山”也要“保绿水”
    每经记者岳琦 刘林鹏发自丽江、成都
    悬在半空的铝型材项目，让丽江的工业雄心遭遇前所未有的尴尬，丽江最大的优势工业产业就此陷入泥潭。在舆论喧嚣过后，很多丽江人产生了疑惑，是谁在丽江面前竖起了“鱼和熊掌”的抉择？
    丽江不是三亚，更不是马尔代夫，越来越多的丽江人也通过2003年非典时期的门可罗雀看到了旅游的脆弱。全民旅游是否现实？丽江的工业化是否不可逾越？保住“青山绿水”是否必须放弃“金山银山”？面对诸多疑问，丽江再一次陷入迷茫。
    丽江被列为全国改革开放30年18个典型地区之一，它的迷茫或许也是中国大多数旅游名城的迷茫。
    工业产业困局
    还未等雄心展开，当丽江工业急盼的电解铝遇到旅游，敏感的丽江人已经将政府推上台前，一起上台的还有丽江的工业。
    “燕京啤酒光生产啤酒的产值就是168亿元，这只比丽江全市工业产值略少一点。”熊建民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丽江的工业总体来说就是总量少，规模小。2012年丽江市工业总产值171.3亿元，工业经济增速排在云南省16个州市第一，但从全省总量来看，只占全省的2%左右，排在倒数第四。
    “丽江工业产值在全省所占比例是下降的，原来是2.1%，去年降到了1.9%。”据熊建民介绍，虽然丽江市工业近10年增长了近7倍，但云南其他地区体量基数比较大，可能它们增长10%比丽江增长300%的数值还大。
    丽江市工业企业不到1000家，规模以上的只有78家，其中上亿元的产值只有18家，产值最高的不足8亿元，规划的8个工业园区建成的也只有3个。熊建民对丽江的工业家底烂熟于心。
    丽江主要有六大工业产业：煤炭为主的矿产开发，水电为主的清洁能源，水泥为主的建材制造，农副产品加工为主的生物产业，初级产品为主的生物制药以及旅游工艺品加工。
    然而，这六大产业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今年煤炭产业全行业亏损，丽江也不例外。熊建民介绍，丽江这边开采成本很高，从新疆、内蒙古拉过来的煤炭卖价比本地煤炭便宜20元/吨，而且发热量多500大卡。而丽江水泥产业主要是供应电站建设，勉强可以维持，“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电站建完了怎么办？”
    融资难、土地少、附加值小，诸多问题被熊建民一一列出。而最具发展前景的旅游工艺品加工也不被看好。熊建民说，旅游产品主要就是披肩、银器、金钥匙、螺旋藻、玛咖等等，没有非常具特色和有竞争力的产品。
    “因为工业基数比较低，水电站几亿元的产值就把工业撑下来了。近期有2个水电站机组投产。”杨仕新说，最近投产的金安桥电站核算是在永胜县，该县的工业产值就增长很高。
    始于4年前的中国铝业公司电解铝项目虽然有了重新启动的机会，但希望并不大。熊建民无奈地说，2010年中铝就曾要求和南方电网、云南省、丽江市签四方协议，“但是电价我们说了不算，很难协调，最终拖到现在。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的县，一届政府任期没有一个工业项目。”熊建民说，各个县里提不出来，全部是我们做项目包装。怎么能够引进好企业来？交通、通信、物流都是短板。长处就是电力资源，只有把优势发挥到最大化来缩小短板，才有可能引进企业和项目。
    工业与旅游的博弈
    在丽江旅游业和工业的纠葛之中，2011年，丽江市以工业为主导的第二产业比重超过了以旅游业为主导的第三产业。丽江市的产业结构排序，也从延续了数十年的“321”变成了“231”，这被丽江官方认为是调整产业结构的一大成果。　　 虽然“321”的结构在国际上都被认为是比较合理的，但丽江市发改委副主任王菊秋解释说，丽江原来的“321”结构，看起来是早就实现了工业化，但实际上没有，而且基本毫无工业，财政也十分紧张。
    熊建民说，很多人认为丽江工业可以不要，但是工业化阶段是人类社会发展不可逾越的，在后工业时代，走过了工业化的过程，第二产业的比例才会慢慢下降。
    “工业化发展阶段不可逾越，是对一个更大空间范围或是区域范围的经济体而言，而更小的区域单元有各自的功能，所以并不意味着每一个地方都要搞工业化。”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区域与城市经济研究所所长陈秀山分析认为，从走过工业化历程的发达国家来看，有些地方就是以旅游、度假、或是特色手工业为基础，而且表现出了稳定、持续的发展趋势。
    在舆论压力和学术纷争面前，虽然丽江市有了既定的工业政策，但似乎陷入迷茫。
    抓工业投资大、周期长、见效慢；旅游或者基础建设很快就能见效，形象工程也很快就能够展示出来。一位丽江本地工业人士向记者透露，“前几年都是重点抓旅游，工业就成了软肋。”
    熊建民略显担忧地说，丽江市走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产业升级，结构调整，基础夯实，丽江的任务是非常重的，既要打基础，同时要调结构，还要快发展。
    而另一位丽江工业系统官员则指出，在丽江市官员之间，讲农业能讲半天，而“讲工业一支烟。”这就是发展氛围没有形成的问题。市里面高度重视，但“热在市里，温在县里，冷在基层，一级级往下降。”
    云南省对丽江市工业也不是特别重视，曾有省里领导说，要保护好丽江的青山绿水白云。上述工业官员认为，完全谈保护不谈发展，是没有生命力的保护，也不可能是持续的保护。
    而更让该官员困惑的是，云南省工业系统的人都觉得丽江没必要发展工业。有工业系统的人曾对其说，丽江发展什么工业，干旅游就行了。
    丽江市跟自己比是在发展，但和全国比差距逐步在加大，该官员说，“我们不敢说旅游不重要，但是工业还是要加快发展才行。”归根结底，是思想观念上的问题，“干了旅游，其他的就干不成。我们难就难在这个地方。”
    今年5月成文的《丽江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二个五年规划中期评估（旅游业）》就指出工业给旅游业带来“麻烦”：各旅游线路上的沙石开采、石料加工以及森林破坏等现象较为严重；新型铝材厂建设引起网民热议的问题。这些情况不仅破坏了生态、环境，还严重影响旅游形象；此外，丽江坝四周山上的高压输电线路造成了视觉污染。
    在丽江政府内部，也长期存在着发展旅游业和发展工业有矛盾的观点。“是有矛盾，看怎么调整怎么消化，工业并不就是高污染高能耗的产业，也有很多清洁能源、生物产业等。”一位丽江官员向记者透露。
    走新型工业化道路
    丽江客栈商会会长王立东坚持认为，“在丽江，旅游和工业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丽江并没有工业的区位优势，就应该老老实实做旅游，“全民做旅游”。
    然而，丽江工业与旅游是水火不容还是会相得益彰？政界、商界、乃至学术界尚有分歧。
    “发展旅游一定要耐得住寂寞，注定要牺牲一些短期的利益。”知名旅游专家刘思敏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如果大规模发展工业，对环境造成了伤害，要想恢复是很难的。
    然而，云南大学教授徐光远则认为，“只发展旅游，太单一了。”旅游业看起来很热闹，但实际上创造的财富十分有限，只有工业才能带来滚滚的财源。
    《丽江工业规划》显示，2003年以来，丽江市委、市政府在全面总结改革开放以来全市经济社会发展经验，认真分析市情的基础上，确立了以工业化为核心，以工业转型升级、加快发展为突破口的工业发展思路。
    从丽江全市经济发展的角度，尤其是从财政收入的角度，强调发展工业的发展是正确而必要的，但是应该找到一个与旅游业这个强势产业相融合的途径，做到优势互补，相得益彰。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主任张广瑞公开撰文称，旅游的定位是多产业融合。
    “和环境不太冲突的加工工业可以适度的发展。”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区域与城市经济研究所所长陈秀山在接受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采访时说。
    “既要金山银山，更要绿水青山。”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中心研究规划部主任文辉向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丽江可考虑发展一些污染小的战略性新兴产业。
    作为《丽江“十二五”工业和信息化规划纲要》的主编之一，徐光远认为在丽江发展工业与发展旅游并不矛盾。徐光远称，在古城区可以对工业进行控制，但是其他的地区可以结合自己的优势资源发展工业。但他也指出，目前有色金属冶炼产业已经过剩，丽江不能盲目地去发展这个产业。
    在徐光远看来，丽江可以依托滇西北入川、滇、藏的地理优势，来发展现代物流业。此外，结合当地特色发展食品加工业。徐光远特别提及丽江金沙江区域特色优质烟叶品牌战略的效果就不错，国内多家高端卷烟品牌已前来合作。
    “政府可以围绕着旅游业来做大相关的产业，基于当地资源上的一些特色的产业，延伸旅游业的产业链，发展度假式的、休闲体验式的旅游产品，建设一些度假酒店和公寓。”陈秀山表示，此外，可以以丽江古城为中心，把旅游线路向周边县扩散，发挥旅游的辐射效应，提供更加丰富的旅游产品。
    文辉称，丽江在发展工业时，一定要走一条新型工业化道路。新型工业化以生态文明理念引领发展，注重资源节约、环境保护、科技进步，它的价值取向恰恰是环境友好、民生和谐。
    丽江的境遇并不是特例，工业与旅游的博弈，也是很多旅游名城的烦恼。
    颇负盛名的国内旅游名城，杭州、厦门、黄山、凤凰，包括与丽江毗邻的大理等地，大多提出以旅游经济为中心，以工业经济为支撑的发展思路。黄山市还专门邀请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家组就黄山工业发展进行专题调研。黄山市亦公开宣称，“不能走墨守成规的缓慢发展之路。”
    很多人不理解杭州为什么发展工业，认为杭州发展工业就是在西湖边发展工业。杭州市领导亦曾对媒体诉苦，这些人的头脑中没有“大杭州”的概念。
    而港口风景旅游城市厦门的工业“跨步”更是引起民众强烈反弹，厦门主政者不断地通过媒体解释，厦门要发展的工业不是 “垃圾工业”，是“与时俱进的现代工业”。
    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室主任张承耀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旅游和工业不要对立，应该寻找到两者的“交集”，同时满足双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