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资本论”

本报记者 姜中介 广州报道

    5000万元，广州恒大在11月9日亚冠决赛次回合主场与首尔FC队的比赛门票收入，刷新了中国职业足球历史上的“单场票房纪录”。恒大的球票，一时间“洛阳纸贵”。

    在此之前，关于广州恒大“赔钱赚吆喝”的争议，一直缠绕着广州恒大。而争议的焦点在于，恒大模式能否“可持续发展”：这家被资本重塑的俱乐部，是否具有或者说未来能否找到正常的商业模式；仅仅依靠巨额资金投入，是否能够帮助中国职业足球走出泥潭。

    在2010年以1亿元买断广州足球俱乐部全部股权后，恒大集团经过近4年的资本输出，让这支前中甲球队在战绩上完成“脱胎换骨”的转变，不仅在中超赛场实现“三连冠”，而且成为了横扫亚冠赛场的虎狼之师。

    11月9日，广州恒大将在主场完成冲击亚洲巅峰的最后一战。无论最终结果成败，广州恒大过去4年的表现，已经展示了，在一个足球欠发达国家，如何用资本来玩转足球。当然，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有关恒大模式的争议，也仍将继续存在。

    恒大的“含金量”

    4：0，当这一比分最终定格时，身穿紫色衬衫，端坐在一片红潮中的恒大集团董事局主席许家印，已经在憧憬着俱乐部的第一个亚冠冠军了。10月2日，2013赛季亚洲冠军联赛半决赛，广州恒大在主场酣畅淋漓地战胜了日本柏太阳神队，并最终以主客场总比分8：1的绝对优势晋级亚冠决赛。

    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意外。恒大的八粒进球，全部由孔卡、埃尔克森以及穆里奇三名外援打进，这三名外援的实力，早已超越了亚洲水平。而为了得到这三名外援，广州恒大共计付出了2136万美元的转会费。其中，孔卡的年薪更是达到1060万欧元，位列世界前十。2012年，广州恒大更是请来里皮这位世界级的功勋教练来执掌帅印，并开出1000万欧元的天价年薪。要知道，即将带领首尔FC俱乐部与恒大争夺本届亚冠联赛冠军的崔龙珠，年薪尚不足里皮的十分之一。

    除了在外援身上的“疯狂”投入，广州恒大在全队的薪资激励制度上的力度同样犀利。2013年2月中旬，广州恒大公布了2013赛季的奖金方案：亚冠、足协杯均采取“6306”奖金方案，尽管方案一样，但数字量级却相距十倍。亚冠联赛，胜一场奖励600万元；足协杯胜一场只奖励60万元（同理，亚冠联赛每晋一级奖励600万元；足协杯赛晋级奖60万元）。此外，征战亚冠联赛还将增设“为国争光奖”，即每场比赛每净胜对手1球，额外奖励球队人民币200万元。

    2012年，中超16家俱乐部，全部球员的年薪支出合计为8.8亿元，每家俱乐部平均为5500万元。不过，广州恒大一家就占据了其中2.28亿元，高达各俱乐部平均数的4.415倍。而整个中超，球员年薪支出达到或超过平均数的俱乐部仅有四家，其余三家分别为上海申花（1.5亿元）、山东鲁能（8000万元）和贵州人和（5500万元）。

    如此巨额的而且持续的投入，最终为广州恒大“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冠军。继2010年以中甲冠军身份冲上中超之后，2011年至2013年，广州恒大已经连续三年蝉联中超联赛冠军，并且，无论从积分优势还是提前夺冠时间看，恒大在中超联赛正在体现出越来越大的统治力。

    如果能够在即将到来的11月9日成功问鼎亚冠，那么，广州恒大无疑将成为中国职业足球历史上最为成功的俱乐部。而这条通往王座的道路，可以说是许家印用“真金白银”铺设出来的。

    在恒大接手广州足球俱乐部后，该集团在足球产业的投资累积超过23亿元，在世界足球版图弱小的亚洲，恒大集团的烧钱力度，已足以让这支中超俱乐部具备冲击亚洲之巅的能力。

    相比大连实德、山东鲁能此前在中国足球职业联赛缔造的王朝，广州恒大在国内联赛的场均胜率上领先前者，并且，其在亚洲赛场上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许家印用行动证明了，至少从战绩的角度来说，足球是一个“高投入、高产出”的游戏。

    “在亚洲这种足球欠发达地区，资本的影响可以瞬间奏效，而不像欧洲，需要几年的时间。”前国际足联驻华代表朱晓东表示。

    中国版足球经理

    不过，如果仅仅把恒大的成功归结为巨额的资金投入，那显然是过于简单了。事实上，以2012赛季为例，球员年薪支出在16支中超球队中仅次于恒大的上海申花、山东鲁能，联赛的最终排名，仅分别为第9和第12。

    广州恒大之所以能够不断取得成功，另一个往往被外界忽视的重要原因是，其在俱乐部管理模式上的创新。许家印不但用真金白银购入了优秀的球员与教练，更是将俱乐部体系实现了重构，而里皮的到来，是这场重构的关键一步。

    在俱乐部的管理上，许家印赋予了里皮绝对的权威，自己仅作为投资人身份出现。在资金等方面，许家印给予里皮足够的支持，而在俱乐部具体人员调配上则完全“靠边站”。许家印本人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对于足球运动本身并不是“内行人”。

    投资人对于职业经理人的完全放权，在中国职业足球历史上并不多见。而投资人对于俱乐部具体业务“指手画脚”，“外行领导内行”的现象，倒是时有发生。作为上海申花的投资人，朱骏便十分热衷于俱乐部的具体运营，甚至根据自己的喜好在转会市场上购买球员。这使得上海申花这个曾经王者战绩一落千丈，甚至连德罗巴与阿内尔卡这种世界级的锋线组合，也可以在中超赛场上“哑火”。

    放眼欧洲职业联赛，尤其是英超，多数成功的豪门，都以主教练这个“足球经理”作为业务核心，例如，弗格森之于曼联、穆里尼奥之于切尔西、温格之于阿森纳。而此前，中国职业联赛中投资人干涉主教练业务的现象层出不穷，这导致主教练的权威得不到保证，也就让更衣室内的主导权从主教练转向球员，“球霸”现象曾一度成为中超联赛的一道风景线。

    从俱乐部运营的角度考虑，主教练作为职业经理人，具备直接参与俱乐部建设、运营的职能，更有能力突出者，甚至能够在俱乐部中占有一定股份。而球员则是以“俱乐部资产”的形式存在，通常以资产转让、购入的形式出现在转会市场上。鉴于此，在更衣室内，由“俱乐部资产”来主导的模式，显然很难让俱乐部进入良性运营的轨道。因为，根据俱乐部与球员之间的协议，球员无需对俱乐部的运营负责，大多数球员在思考问题时，仅仅会从比赛得失的角度去做出判断。

    “恒大的出现，除了促使我们加大投入力度外，更是让很多国内俱乐部开始着手内部建设。”一家中超俱乐部的总经理表示。

    除了具备世界一流的战术体系、人员搭配以及临场指挥能力，更让许家印得以安心“放权”的，是里皮带来的世界级经纪团队。里皮之子大卫领衔的经纪团队，在国际转会市场上颇有名望，这个经纪团队如今已成为广州恒大获取优质外援的重要输送管道。在争夺埃尔克森的过程中，大卫周旋于来自意甲、西甲、葡超、俄超的多家俱乐部，最终以570万欧元的价格签下，而后埃尔克森在中超、亚冠赛场上均有上佳表现。事实证明，恒大的这笔买卖做得相当“划算”。

    “由于这种世界级的经纪团队出现，使得一些操作不规范的足球经纪人，面临着失业的危险。”王原说道，他是国内最早拥有国际足联经纪人牌照的24人中的一位。在他看来，里皮的出现，让原本混乱无序的国内转会市场出现“良币驱逐劣币”的现象，通过对俱乐部负责人进行贿赂从而牟利的拙劣行为，将逐渐被市场淘汰。

    “很简单，恒大可以买到那么优质的外援，如果你再引入一些水货，肯定踢不过人家。”王原说。可以说，这也是恒大“足球经理”模式带来的外部效应之一。

    资本“冲击波”

    当然，广州恒大给中国足球带来的冲击，绝不仅止于此。

    2011年以来，为了能够与恒大抗衡，中超其他俱乐部也不得不持续加大投入。2008年至2010年，中超球员的年薪（包括固定工资加赢球奖金），均稳定在4亿元之内。但从2011年恒大升入中超开始，球员的薪资水平开始大幅度增加。2012年，这一数字为8.8亿元。即便扣除恒大的2.28亿元，其它15家俱乐部的球员年薪总额，仍高达6.52亿元。

    随着俱乐部之间的竞争不断加剧，此前持续低迷的球市也得到了复苏。以广州恒大为例，2012年，其主场“天河体育中心”，以场均3.72万现场观众，成为中超第一主场，而恒大的客场比赛，场均观众亦高达2.6万人。2013年，广州恒大的球迷套票，已从2012年的780元涨至1380元。曾有恒大集团中层人士向记者抱怨说，他自己的部门仅能分到3套套票，而亚冠这种重量级比赛，也只能自掏腰包去购买。

    “恒大的表现，让很多离开中超的球迷回归了。”原恒大俱乐部官员、现恒大足球学校副校长周正敏说道，中超公司在去年的营业额也超过了1亿元，达到历史新高，每家中超俱乐部也获得了360万元的年终分红。当然，这还不是全部。因为，在这1亿元的营收中，来自电视转播的收益为730万元，而央视通过电视转播，却获得了近9000万的广告回报。

    如果将职业足球当成一门生意，那么，一个足球俱乐部的核心商业模式就是，通过提供高质量的比赛“内容”来吸引观众，并利用产生的关注度来进行盈利，盈利方式主要分为门票收入、转播收入以及商业收入。当然，在中国，商业收入是一个相当宽泛的范畴。

    过去四年，广州恒大超过23亿元的投入，打造出了一个由世界一流教练、亚洲顶级外援以及中国国脚组成的豪华阵容，其比赛“内容”的制作水平，也因此得到保障。

    但广州恒大在国内赛场的一骑绝尘，是建立在扫荡全国足球精英的基础之上。每次中国国家队集训，均有10名左右的广州恒大球员入围。事实上，在联赛之中，即便外援不登场，广州恒大也具备相当的实力和中超其他俱乐部周旋。

    广州恒大的一家独大，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让中超联赛的冠军之争没有了悬念。而一旦整个赛事失去悬念，即便拥有再优秀的制作团队，也很难提供优质的比赛内容。

    “恒大利用资本，在中超处于最低谷时，通过刺激球迷获得了足够的关注，但这仅仅满足了球迷最原始的冲动需求。”盛开国际体育公司首席执行官冯涛认为，广州恒大在满足球迷最原始的需求后，必须着手满足球迷新的需求。

    “之前，只要赢就可以了，现在，要赢得很精彩，赢得很跌宕起伏。”冯涛表示，而精彩的足球比赛，并不是由一方所主导，所以，其他中超俱乐部必须迎头赶上。

    但体育竞技的本质，决定了制作足球比赛“内容”无法像电影一样，可以提前设定好跌宕起伏的剧本、演技以假乱真的演员来制作内容以满足观看者的需求，在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作为强势一方的广州恒大，为求比赛胜利，是不会为保证跌宕起伏的剧情来“放水”。这也就意味着，恒大的球迷，常常不得不接受一些毫无悬念、索然无味的胜利。

    想要制作出优质的比赛内容，并非单纯取决于广州恒大一方。作为广州恒大的对手，中超其他俱乐部，必须要提升自身战力才能将广州恒大制造出来的“关注度红利”变现。但在中国的职业赛场上，优秀的国内球员可以说是“奇货可居”，这让狙击恒大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恒大的投入，直接将‘物价’哄抬起来了。对于中小型俱乐部来说，购买球员的成本被直接拉高了。”一位足球经纪人对本报记者表示，在他看来，目前的中国职业足球赛场存在着不小的泡沫，广州恒大只是利用资本爬到了金字塔顶端，但这个金字塔的底部建设并没有完善——中小型俱乐部，还没有在中国职业足球的生态圈中，找到合理的经营路径。

    2012年底，辽宁宏运俱乐部队员于汉超，转会加盟大连阿尔滨，据媒体报道，于汉超的转会费，达到本土球员创纪录的4000万人民币。而2012年，本土标王于大宝的转会费，仅为于汉超的一半。由恒大们在中国足球圈引发的这场“通货膨胀”，已经让不少中小俱乐部，事实上失去了参与竞争的资格。

    未改变的生态

    在即将到来的11月9日，即便广州恒大能够如愿登顶亚洲，但这或许也仅仅是一家俱乐部的成功，而不能称之为“中国足球的成功”。因为，整个中国足球的生态，尤其是足球后备人才的培养机制，并未发生实质的改善。

    众所周知，国内的优秀球员，目前已处于一种供不应求的状态。张琳芃、王大雷、吴曦、郑铮等球员，已经逐渐占据了中超球场的主力位置。不过，这批业已成为职业联赛中坚力量的球员，却出自那支曾被称之为“史上最差”的国奥队。这些球员大多出生在1989年之后，当时，全国可供选择的注册球员只有700多人，能够坚持到职业联赛赛场的不足百人，正值当打之年的他们，自然成为中超各家俱乐部抢夺的重点。

    而在日韩两国的职业足球队员当中，最为精英的球员，全部被欧洲俱乐部网罗，留在本国俱乐部效力的球员，整体水平也高过中超的本土球员。这是由日韩庞大而完善的球员供应体系决定的。就日本而言，其拥有的与张琳芃、王大雷等同一年龄层的球员，基数高达约24万，几乎是中国300倍。

    正因为如此，对于日韩俱乐部而言，可供他们选择的球员范围极为广阔，在良好的底层建设支持下，整个职业足球可以进入良性的运行轨道。即，豪门可以通过资本来提升战力冲击王座，中小型俱乐部可以挖掘希望之星，然后通过转会市场上的操作来套现，各个层级的俱乐部，都可以在职业联赛中寻求到适合自身发展的模式。

    更为重要的是，由于球员整体水平较高，这导致日韩两国的联赛无论是冠军争夺战，还是保级大战都充满悬念，可以满足球迷对于“跌宕起伏”剧情的诉求。

    “日本的J联赛，往往在最后时刻才能将所有的悬念揭开。”朱晓东说，曾在日本J联赛工作的他认为，基础底层建设是日本足球得以崛起的关键，而日本J联赛，又合理的将这些底层建设，转化为职业足球的资产。每年，那些校际联赛中的佼佼者，依其自主意愿，可以晋级为职业球员，而那些不愿意、不适合职业联赛的球员，则依然可以在业余联赛中以娱乐的方式继续踢球。

    如何才能培育起有效的“后备人才培养机制”？这一难题，已经摆在每个职业联赛投资人的面前。目前在中超赛场上一枝独秀的广州恒大，再一次试图走在了其它俱乐部前面。

    许家印此前曾对媒体表示，目前，中国足球在体制架构、硬件设施以及足球人口培育等方面仍存在多重问题。比如，中国足球目前行政指令依旧横行，“伪职业化”倾向明显，商业运营极差，亟需加快体制改革，建立职业联赛独立运营机制，其中包括，成立独立自主的联赛公司负责国内各级职业联赛运营，建立并完善联赛公司独立运营机制。

    为此，许家印自掏腰包的开始了足球基础人才的培养，在广东省清远市设立恒大足球学校。相比于此前国内的足校，恒大足球学校已经算是“规模庞大”。虽然，其首期仅招生1000多名，但这个数字，已经几乎是其他足校所有年级人数的总和。

    不过，在中国目前的教育体制之下，恒大们还很难复制日本“以社区、学校为基础”的足球人才培养体制，所以，在足球学校的设定上，恒大集团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即，基础教育与足球专业培养并举，并从中即时分流选拔足球人才。

    也就是说，因为能够走向职业赛场甚至成为足球巨星的孩子，毕竟是少数，所以作为足球学校要进行因材施教，分类、分层教学，要每周、每月以及每年向学校管理层反馈学生的信息，将适合走向职业赛场与并不适合的孩子区别开，进行针对性的培养。

    但恒大足球学校执行校长刘江南指出，目前恒大足球学校也面临巨大的风险。在他看来，由于青少年足球人才培养，目前还没有得到政策上的足够支持，过多行政性指令，容易让学校走回原来足校的老路。而在批评者看来，恒大足球学校的“全封闭全日制寄宿学校的办学模式”，则被指责为“圈养式培养”。

    许家印此前曾明确表示过，恒大集团搞足球，前两年都是大幅度投入，而从第三年或者第四年开始，恒大集团应该在足球领域逐渐进入回报期，投入力度将会逐渐递减。不过，随着职业足球投资门槛的不断抬高，在后备人才培训体系产生现实成果之前，许家印想要“低成本玩转足球”，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或许正因为如此，前亚足联主席哈曼直言，在亚洲，除日韩外，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联赛并不具备现代职业足球的特质，没有展示出稳定的商业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