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民为什么不愿意变成市民

中国人1949年推进土地革命实现了什么？你们可以把它叫做社会主义，但是你也可以把它叫做我们传统农业社会的稳态结构的回归。什么叫稳态结构呢？当你给所有农民都分了地之后，中国农民就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小土地所有的群体。小土地所有者，硬套西方概念，叫小资产阶级。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小资社会，毫无疑问，你给农民都分了地，农民都有了自留地，有自己的宅基地建房子，它都变成小财产所有者，就是小资产阶级。

因此中国没有赤贫，只有低收入。小农或许现金收入能力低，但并意味着它是赤贫的。而什么叫赤贫呢？像印度，12亿人口，农村人口跟中国差不多，大概也有7、8个亿。印度农民中34%无地农民，它是赤贫的。他在农村是赤贫的，因为他无地。他只能靠出卖劳动力。他如果是迁到的城市，他也是在贫民窟，仍然是赤贫。因此，这些没有经过土地革命的国家，有赤贫人口，我们没有。

为什么进城农民工能够忍受低价格，低工资，并能够长期忍受没有社保，甚至你想给他上社保，他也不要。你有没有看过调查数据？农民愿意参保的比例，你们猜多少？让我们想想。多少？不到20%

而且这不到20%指的是什么？上一个工伤险，意外事故险不到20%人愿意。你让他上养老的险，失业的险，上一些必须上的保险，只有8%的人愿意上。也就是说进城打工农民基本92%拒绝上你们要求上的那个农民转市民的保险，为什么？是因为他的保险在哪儿？在家里的地上。那块地是他的福利。所以我们说，土地在中国，本来就因为土地革命，是白给他的，它不是交易形成。就是那种，因为它不是可交易财产，它是分配形成的，而且是政治分配形成的。于是土地变成什么呢？变成了农民多功能的依据。福利在这儿，保险在这儿。当然家庭生活也在这儿。

这土地本身具有多功能特性。因此导致农民家庭派生的这过剩劳动力，他不追求在城市获得城市要求的那个社会保障体系，他不要。你给他上了，你强制让他上，他到年底走的时候，取出来。尽管他取的只占很少比例，国家给的，企业给的占的很高比例，甚至90%以上，他不上。这90%损失我都不要了。我只把我交的那部分回来。不到10%，回家了。当然现在，大家说80后、90后，是不错，80后、90后占的比例并不高。而且80后、90后想留在城里，也并不想按照政府给他的要求，政府要求干吗？让他们变成工人阶级。

在座的各位，谁愿意变成工人阶级。你们都是小资，对不对？农民也是小资，设身处地想一下，让小资变无产，谁干？我就说，你们出台的政策都是给农民变市民，其实你们是想农民变工人阶级，好让城市的产业资本可以榨取他的剩余价值。你以为他傻吗？他本来是小资产阶级。你现在这政策是让他变成资产阶级。就跟你们自己各位小资一样，让你们从小资变无产你们不干，那凭什么他就应该干呢？所以我们的政策导向是不是有点不太敏感。当然不能说，是一还是二，一加一，反正最后还是要等于二的。你非得要这么变，那你让人觉得对嘛？你去问问农民，我们在各地，我们自己有这个打工者服务中心，我们也是试验点。每次到了这种地方，我都给农民开个小座谈会，问问他们的想法，你想干吗啊？我想当理发店老板，我想开个小饭店，我想搞个小百货，我想弄个什么。他总想当小老板。就是小资变小老板，他愿意。你说小资变无产，变成工人阶级，他不干。

我现在打工呢，不错，但是我想挣点钱，干吗呢？弄个小买卖，想变个小商人，变个小店主。他的身份，他是小资对小资的认同。指不定我这办一小店，我发了，我就变成中资了呢？这是他的梦。

而且你们看近郊农民，大不一样了。近郊农民所参照的标准是什么呢？一步到位，从小资变中资。我让出我们家宅基地，一套房子给你，你得给我多少，你知道吗？现在近郊农民们要多少？至少给四套。原来给个两套就满意了。后来发现不行，两套只是城市中产阶级的下层，下中产阶级。要能有四套，我就变成城市上中产阶级了。所以现在农民，近郊农民，他的谈判，标准是很清楚的，我要一步从小资变中产。给我四套房子，在北京，一套房子多少钱？得几百万吧？四套房子，变成千万元户。坐地变成千万元户，我自己住一套，儿子住一套，另外两套出租。就从小土地所有者，变成小房产出租者，这才是农民跟你交易的条件。你要剥夺他，他想尽办法跟你闹。前边摆上老头老太太，看你这防爆警察对准谁？后边当然是年轻的。扔石头，砸杠子，都是后边这些人干的。

所以我们看，今天出的这些矛盾，其实是我们在指导思想上老以为农民是农民阶级，是不承认他的小资产阶级。然后我们想让他变成工人阶级，然后我们好让城市产业资本有所发展。这就是我们原来以为的比较优势。但真正的比较优势是农民因不计较你给他上社会保障，他极大地节约了一般的国家用工制度那个成本。那个成本叫做一加一。一是工资，再加一，当然这一加一不等于二。这个一加上去工资，另外一个一加什么？政府占有的社会保障。和政府维持社会开支的那一部分收入。那部分收入，是你必须交到，变成公共开支的。但是因为农民不要，所以很多地方政府，不承认农民是本地市民。

所以现在只有一，没有二。一就是农民创造的，我只拿工资，甚至可以很多时候，我到年底了，你说包工头没钱，那你给我80%行不行？80%的工资，我回家。实在给不了八成，七成也行。低于七成我就不干了，我得揍你了。农民可以不拿他全工资回家。回家干吗？回家盖房子，娶媳妇。维持小农经济的简单再生产链条不断裂，这个规律，早在民国年间的研究者就已经指出来了，我们现在知识分子不采纳。其实民国学者的研究，比我们今天并不差。

所以我们今天，你说问农民打工干啥？挣钱。挣钱干啥？盖房。盖房干啥，娶媳妇。娶媳妇干啥？生娃，生娃干啥？打工。这不是，从原来的小农，简单的生产链条，变成了打工再生链条了吗？他并没有扩大再生产啊。所以我们如果看中国这些年的发展，对农民来说，它只不过是农业小生产者的这个简单再生产链条不断裂，造了一个打工者的简单生产链条的不断裂。

所以我们把这一部分说完，我们就知道中国的底座是小无产者和小农，是小资产阶级，因此它是一个稳态结构。哪怕你再相信那些所谓的社会学家，你再为之鼓与呼，你满心热血沸腾，你想去贯彻自由民主，你到农民哪儿去试试，他理你吗？你到他们那儿去喊，喊破了嗓子，你喊的口号，你到他那儿去，他不理你。不仅他不理你，不仅现在他不理你，当然你问孙中山，当然他老人家你问不着了，他去世了。

孙中山动员一帮激进知识分子去发动，无论是发动市民，还是发动农民，最终都演化成了热血馒头。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旧民主主义革命。革命的最后，还是被鲁迅先生用《阿Q革命》给描写了一番。如果你不能让他到秀才娘子的床上滚一滚，他凭什么给你闹革命？我们当把这个问题解剖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其实很多现代史的真实过程，也就逐渐地呼之欲出了。

（近日在对外经贸大学的演讲摘要，未经作者本人审阅）

下一篇： 如何去除中国式灰色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