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随宏观调控而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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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5日晚，央行决定自2012年7月6日起下调金融机构人民币存贷款基准利率。金融机构一年期存款基准利率下调0.25个百分点，至3%，一年期贷款基准利率下调0.31个百分点，至6%。这是央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第二次降息。此举表明将于下周公布的第二季度经济数据疲软超过预期，降息是为了支撑7.5%的预定增长目标而采取的预防性措施。

同一天，欧洲央行、丹麦央行也纷纷减息，英国央行则推出了又一轮500亿英镑（合779.5亿美元）的债券购买计划。各国央行的举措凸现了全球决策者对于经济状况的担忧。

看起来，这次降息理由充分：第一、经济放缓远超预期，企业利润继续下降，财政收入增速加速放慢。第二、外汇占款急剧下降。第三、广义货币增速和总量皆超常放缓。第四、社会融资总额增长迟缓。第五、股市持续低迷不振。第六、全球经济形势恶化，各国都在放松货币。由于全球范围内很多经济体已经开始大幅度降息，中国如果保持较高利率将导致明显的息差，可能导致资本流入和较高的资金对冲成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央行降息在一定程度上暗合了国际潮流，并与欧洲央行此前的举动形成了政策上的协调。而且这次降息不仅仅是非对称降息，而且还扩大了利率浮动范围，意味着把定价权更多交给了金融机构，让金融机构自主定价，这是利率市场化推进的重要信号，对金融市场改革具有重要意义。

不过，我仍然要质疑这次货币政策是否能达到它的预期目标。

高增长时代已成过去

过去二三十年来，世界经济是在一个非常态的扩张过程中。这个扩张的机制是：柏林墙倒塌，二十多亿的廉价劳动力融入到世界市场，遏制了制造品的价格，从而西方国家可以大规模扩张货币和搞赤字财政。西方国家的高工资、高福利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才得维持的。高消费、低储蓄、借钱消费、把未来的钱拿到现在来花，这样做当然会带来短期的经济繁荣。

问题的另一面是，从世界范围来看，高消费、低储蓄的生活方式要得以维持，必须有低消费、高储蓄的其它经济体来与之相匹配才有可能。但这不成问题。中国经济由于人口红利以及体制性投资冲动和消费压抑而呈现低消费、高储蓄，恰好成为西方国家经济的匹配体。

但是归根结底民主国家是怕通货膨胀的。当中国剩余劳动力用完，开始出现民工荒的时候，世界经济靠超发货币、赤字财政来维持高增长的模式就不可持续了。所以，华尔街金融危机不只是金融危机，也是经济危机，是中国、西方国家美丽双人舞的强制性终结。即使在危机之中，一些国家已经不得不紧缩财政了。个人和家庭，也开始紧缩开支。西方国家的储蓄率已经开始上升，负储蓄率状况正在改变。未来人们会更加重视财务纪律。问题是：未来世界市场上还有几十亿的廉价劳动力再次融入吗？靠超发货币、赤字财政维持高增长的条件还存在吗？所以说，世界经济过去二三十年的高增长是一个特定条件下的非常态高增长。

柏林墙倒塌，近二十亿廉价劳动力融入世界市场，按说西方国家的高工资、高福利不能维持了。然而过去二十年，由于来自新兴国家廉价制造品对于物价的抑制，西方国家的实际工资不但没有做向下调整，反而上升了。而扩张货币政策和赤字财政政策，则进一步强化和维持了这种本不可维持的高工资、高福利。应该说，这便是西方国家结构失衡之真正所在。

就中国方面来讲，由于国有经济比重高、政府介入具体经济活动深、产权保护弱、法律执行情况差等方面的原因，经济软预算约束严重，加之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体系不健全，因此经济呈现出投资冲动、消费不足和产能过剩。而这又是中国经济结构失衡之真正所在。

在西方是要降低本来就不可维持的高工资、高福利，但降工资、降福利谈何容易。

在中国来说，则是要推进体制改革，克服软预算约束，把经济增长从依靠外需转移到更多地依靠国内消费需求的轨道上。但是，进一步的改革，再也不可能是帕累托改进了，为了整体的利益，必然要损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改革必然要受到利益集团的阻扰，不会容易。

世界正处在一个调结构、还过去透支未来欠账的过程中，这决不是一个短期的过程。总体上世界经济基本进入了滞胀时代。未来若干年西方国家会徘徊于低速增长。我们的出口将不会再有28%的增长。我们将告别8%以上的高增长时代，回归到一个7%左右的中高增速。

改革而不是宏观调控才能救经济

凯恩斯经济学认为，扩张货币可以降低市场利率。当然，凯恩斯经济学也承认，在经济衰退期利率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由于人们对于流动性具有偏好的缘故，利率降不下去。这被叫做流动陷阱。但是发生在当今中国的实际情况不是利率低而降不下去，而是利率高而降不下去。今天中国的问题是，银行基准利率降到6%，但是民间借贷利率仍然高达20%。

其实，在一个货币超发、流动性泛滥的环境下，扩张货币未必能降低利率。这正是2010年、2011年所发生的实际情况。货币之水不会均匀流向经济的每个领域，而会首先流向包括房地产在内的资产市场，产生泡沫。当资产市价格百分之五十、一百上涨的时候，实体经济领域就会发生资金倒抽效应，钱反而要大规模流出实体经济领域。从银行获得授信额度，只拿出一部分做实业，其余则投入到高利贷市场，参与炒楼，这在全国不是少数。其结果，愈是扩张货币，资产价格愈是狂涨而得不到控制，而实体经济领域资金倒抽效应便愈是强烈。货币扩张，不但没有起到降低利率的作用，反而拉高了市场利率；不但没有起到为中小企业提供宽松经济环境的作用，反而成为制造中小企业融资难、扼杀中小企业的罪魁祸首。

今天，银行并不缺少流动性，缺少的是有良好收益的好项目。过去，在经济上行的过程中，企业之间通过口头协议就可以提供几十万、上百万的信用支持。但是现在，人们不敢借钱了，惜贷倾向非常明显，除非能够获得足够高的利息补偿。因此，高利息不过是高风险的贴水，但是这个高利率并不是我们可以通过扩张货币就能降低的。

中国的问题，不是可以用宏观政策能解决的，而是要改革，改善市场运行环境，才能解决。要减税费，打破上游产品垄断高价，降低企业的生产成本。要完善金融制度，降低企业的融资成本。要避免高房价对于实体经济的伤害。除了资产泡沫化过程中会产生虚拟经济对于实体经济的挤出效应外，高房价还直接推高企业经营成本。但现在是一个骑虎难下的状态。降，个人和企业都是以不动产做抵押贷的款，信用必然会大幅收缩；不降，制造业的成本又降不下来，竞争力会慢慢丧失。产权界定、法治保障和其他制度建设滞后的状况也必须改善。

土地等重要要素产权要界定给个人至关重要。土地等重要要素产权不界定给个人，就剥夺了老百姓的资产性收入来源，国内消费需求就不可能旺盛，主要依靠出口和投资拉动经济增长转向依赖国内消费、投资、出口共同拉动经济增长，特别是依靠国内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结构调整就不可能完成。土地等重要要素产权不界定给个人，那么三十年高增长创造的巨大收入就没有有效的承载载体，钱只能流向房市，房价于是很难不高，房地产很难不泡沫化。

稳健经营才是王道

方向比努力更重要。方向对头了，或努力或不努力，或快或慢，离目标会越来越近的，但是方向反了，越努力越完蛋，越努力离目标会越远的。多数时候，企业不是因为管理不善而死，而是因为误判形势而死；不是因为管理卓越而生，而是因为适应了社会发展趋势而生。做职业选择、经营企业、管理国家，判断趋势、选择方向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顺势而为才可以做成大事。逆势而上不但做不成大事，还会办坏事。阿里巴巴的成功，不是因为马云多么聪明、多么努力，而是他的选择顺应了经济社会发展趋势。同样，腾讯的成功，也是因为马化腾的选择顺应了经济社会发展趋势。我们讲经营管理，其实经营管理不是一回事，管理是高管们做的，是CEO做的事情，老板要考虑的是方向，判断趋势，这叫经营不叫管理。

2011年以来的出现的老板跑路现象，虽然有经营环境恶化的原因，但更多其实是老板们错误判断经济形式的恶果。本来经济处在一个下行的通道中，但是政府强刺激硬把经济拉了上去。老板不知道，他觉得贷款很容易，这个银行请他贷款，那个银行请他贷款，产品销售也好，于是很难不扩大生产。可是厂房刚刚建了一半，产品还没有下线，政策又收缩了。于是企业就死定了。大家去观察那些跑路的老板，都是前期借贷参与了炒房炒地、过度扩张。反之，那些选择稳健经营的企业，即便有些困难，也不至于“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政策紧不可怕，可怕的是政策先松然后收紧。这是最可怕的。但政策大松之后必然大紧，再想松回来，却变得骑虎难下了，也已经不可能救命了。今天我们就处在这个时点上。今天货币刚刚有点松动，房价就马上反弹。再放松货币，怎能保证钱会流向实体经济？发改委再次加快审批有关投资项目，一大批大项目上马，但是怎能保证不会再次挤出民间经济？

不管政策怎样摇来摆去，企业家朋友们一定要清楚认识，经济现在处在一个下行通道中，全世界的经济都需要结构调整，这决不是容易的和短期就能完成的。而结构调整不完成，世界经济是不可能重新回到高增长轨道的。即使政府财政货币双重刺激，把经济拉了回来，你们也不要跟着扩张，而是要苦练内功，把企业的营运成本降下来。未来半年，降息或者降准还会发生。但是这不能从根本上救经济，尤其不能救广大中小企业，更改变不了中国已经告别8%以上的高增长的长期趋势。财政、货币扩张的结果，是房价会有所反弹，考虑到前期经济刺激将产生大量坏账，货币超发不可能控制，通货膨胀很快会跟上来。不过，尽管今天经济下滑的严重程度超过了2008年，但是政府已经没有能力实施2009年那样的刺激政策。（原文发表于2012年第8期《北大商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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