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不能白花

2012年底，一个新闻引起了网络上的一片骂声——国家邮政局和财政部打算向快递企业收“份子钱”。

《邮政普遍服务基金征收使用管理暂行办法》已经起草完毕。《办法》规定，在我国境内经营快递业务的企业应缴纳邮政普遍服务基金，标准为：国内同城快递0.1元/件、国内异地0.2元/件、港澳台1元/件、国际2元/件。有人算了一下，这钱大概一年有10亿元。

这种阳光下公然的敲诈勒索，实在令人愤怒。颁布这种法规，和当街拦路抢钱，没什么区别。毫不害臊地发布这种法规，足以证明邮政部门正在由服务社会变为危害社会和劫掠公众。

不过，当他们以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掠夺之时，也就是他们显露失败，自认无能之时。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成功推进改革，也许这笔钱就不会白花，甚至可说花得颇为合算。

首先，《办法》的颁布，等于是邮政部门自打耳光，宣布了他们一直鼓吹的“邮政垄断是因为要提供普遍邮政服务”的说法的破产。

邮政，无非就是远距离传递物品和信息而已。这个行业古已有之，和其他服务业没什么不同。近代以来，各国都对邮政实行垄断专营，和普遍服务、经营模式之类的经济原因其实没什么关系，主要原因在政治上。

国家要通过邮政来控制公民间的信息传递，防止民间的自发联合以危及政权安全，并通过邮政的网络彰显民族国家的存在和领土控制范围——领土延伸到哪里，邮局就开设到哪里。邮政是一种“政”，而非一种“业”。

到了信息革命的时代，人们之间传递信息的手段空前丰富，且这些新手段都和邮政没什么关系。民族国家的结构也已经成熟，用不着再用开设邮局来证明主权了。继续垄断邮政在政治上已没多大用处。现在，这个垄断的唯一功能就是让邮政利益集团可以逃避市场竞争。

为了说服公众，继续保持垄断地位，邮政部门费尽心机口吐莲花，发明出了一个巧妙的说辞：国家很大，在邮资统一的情况下，对许多偏远地区提供邮政服务入不敷出。必须赋予邮政部门垄断权，这样他们才能堤内损失堤外补，确保全国各地都能得到邮政服务。

这个说法迷惑了不少人。

其实，这个说法，即使是在刚提出时，就是漏洞百出、禁不住追问的。比如，为什么一定要全国统一邮资？允许你垄断，你就能确保提供普遍服务吗？补贴偏远地区的邮政服务，需要多少钱？你们垄断了邮政，获得的垄断收入又有多少？

这些都是糊涂账，一向无人回答，不过，也没什么人追问。于是，邮政部门就在这个稀里糊涂的说法庇护下，赢得了许多人对其垄断地位的容许，至少默认。

可是，当邮政部门推出《办法》时，这个自欺欺人的说法就再也站不住脚了。他们自己都已经承认，即使有垄断地位，他们仍然无法确保提供普遍服务。作为垄断者，邮政部门反而需要那些在市场中自由竞争的企业掏钱补贴他们。也就是说，仅有垄断是不够的，他们还要寄生。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继续给你们垄断权呢？垄断的理由，是允许你们攫取垄断收益，然后用来补贴“普遍服务”这样不赚钱的事务。可现在你们不但拆了东墙补不上西墙，反而要去拆别人家好好的房子来补你们的破墙。那还要你们何用？难道我们嫌寄生虫太少吗？

有人会说，快递抢走了邮政不少业务，才让邮政入不敷出的。这显然不是事实。快递业务的增长，主要依靠网购爆发带来的新业务。这些新业务以前并不存在。邮政原有的垄断范围，并没有减少。

至于信件投递量的减少，这和快递公司无关，这是人们传递信息方式变化的结果。要问的是，为什么邮局没有适应这种变化，没有在爆发式的网购中占有足够的市场份额？要知道，相比业务类似的民营快递公司，邮政的许多成本都无须他们承担，比如邮局的房租、航空铁路等邮路的开设维护。邮政系统还有自己的金融机构——邮政储蓄银行。

拥有这么多有利的条件，邮政的盈利能力却不如民营的快递公司，这又能怪谁呢？政府可以给你垄断力，但却不能给你竞争力。实际上，如果快递业一直被邮政垄断，以邮局的工作效率和服务水平，电子商务根本不可能达到如今的规模。淘宝能不能生存，都是个问题。

现在，邮局手背朝下地找人要钱，看似蛮横强硬，但在识者看来，却是插标卖首式的无奈和羞愧。一个垄断者，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也实在是情何以堪。

不过，既然如此，就很有条件利用垄断者的这种无奈，迫使他们做出交易。想要补贴吗？可以，但请放弃垄断权。

邮政法第55条明确规定：快递企业不得经营由邮政企业专营的信件寄递业务，不得寄递国家机关公文。

邮政部门一直寻求让这条法律执行得更加严格，曾经试图施行“同城50克以下、异地100克以下”的限制令。一时吓得各家快递公司心惊肉跳。此规定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既有那样的法律规定在，民营快递公司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一直悬在那里。

现在，既然邮局想要钱，那么大家不妨坐下来谈谈。有人会说，你太天真了。拥有国家暴力支持的机关，何必要和你谈呢？直接找你要钱就是了。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民营快递公司虽然没有暴力手段，但只要对方想要钱，就有了讨价还价的手段。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个成语的反面就是，你一有欲望，一想要钱，就无异于暴露弱点了。

如前所述，收“份子钱”是计件收费，那么，如何计算总量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可以预料，各方在这个问题上一定会扯皮不已。邮政部门想要得到快递公司准确的业务量，并相应收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如此，快递公司不妨联合起来，估算一下邮政方面所需的资金补贴，主动提出个有诱惑力的固定补贴量，同时要求邮政部门放弃垄断权，容许快递公司自由拓展业务，并修改相应的立法。

邮政，由于有前面说的政治上的功用和象征性——宣示主权和领土范围，全面取缔邮政并不可能。退而求其次，较好的格局是让邮局确实只去做那些不挣钱的“普遍邮政服务”，相应的费用由民营快递公司按比例承担。

对于快递公司来说，其实承担一笔固定费用并不是不可接受的。这不过是让成本有所增加而已。破坏性最大的是邮政部门动辄发布的这样那样的管理规定，对经营范围、经营方式等进行难以预计的干涉。做过企业的人都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成本提高，而是不可预期的风险，尤其是来自政府的政治风险。如果可以规避这种风险，成本提高一些，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所谓改革，其实并不是正邪之争，而是耐心地进行利益梳理和整合的过程。妖魔化任何一方都是没有意义和好处的。而且，暂时的利益得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为未来的发展开辟出道路和空间。

在废除垄断权等各种特权时，人类历史已经多次证明，和平赎买是一个综合效应最好的办法。现在，邮政部门伸手要钱，其实是在为赎买主动开价。抓住这个机会，以响当当的洋钱撬开垄断之门，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这就要看各位利益相关者的实践智慧和操作技巧了。

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