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峰漫议新农村建设示范点

漫议新农村建设示范点

 
过去有群众路线的传统，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不仅对了解农村基本情况形成正确决策有作用，而且具有政治正确性。我党就是在与人民群众深厚的血肉联系中才取得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和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
 
一、
张雪霖暑假在安徽宿州一个新农村建设示范点调研，发现地方政府给示范点以大量投资，使新农村示范点看起来相当光鲜，但似乎不可复制。因此，新农村建设示范点就只能示范而无法推广。她为此甚感困惑：不能推广的示范点，办起来未必只是让外面来参观，有看点？用政府财政堆起来的看点，看了又有什么意义？这样的示范点有建设的必要吗？
张雪霖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当前中国农村，到处是这样的新农村建设示范点，几乎每个省、每个市乃至每个县都有几处这样的示范点。示范点或建在交通要冲，或是省委书记、市委书记、县委书记联系村，这些被上级政府选定的示范点，都由政府各部门投入巨额资金打造，几年时间，旧村换新颜，农民生活条件大幅度改善。但因为是依靠政府投资打造，而政府资金有限，断不可能在其他村庄复制推广，这样的示范实际上就不可能真正起到示范作用。
 
二、
办示范点，首先是政府有了钱。有了钱，要用于向农村的转移支付，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撒胡椒面，每个村都投资一点。另外一种是集中资源办大事，将各种政府资金集中起来投资到几个示范村，可以在很短时间极大地改变村庄面貌。两种办法各有利弊，前者公平但没有显示度，看不出政府惠民政策的绩效，后者有显示度但不可复制且不公平，少数村挤占了其他农村的政府转移资源。
办示范点，来自政府政绩面子形象工程的需要。每个地方都要打造几个鲜靓的可供上级、外人和媒体参观的典型、看点，上级来检查，可以带到点上去参观。社会主义新农村，居住生活环境比城市还好。上级来的参观者和地方政府面子上都好看，皆大欢喜。
示范点办在哪里？一是办在交通便利之处，这样就有显示度。二是办在领导联系点，这样，各部门转移来的资源，领导知道，领导对部门就有好感。领导联系村在很短的时间，因为大量政府资源投入，生活环境大幅度改善，联系点的农民很高兴，领导来了就有村民笑脸相迎，领导也高兴。省、市、县委书记这样的领导，现在都非常忙，很少有时间来联系村联系点，但只要领导确定了联系点，每年总要来看一、二次，听一、二次汇报。若领导联系点都在联系的几年没有改变，这是否说明领导能力不行？一个村都改变不了，何以改变一个县、一个市、一个省呢？因此，几无例外，省、市、县主要领导的联系村都会在联系的几年中获得政府大规模资金投入，村庄很快就变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示范点。
 
三、
领导人联系村的制度，是一项极具中国特色的制度。过去叫做蹲点，省、市、县主要领导每年必须到下面蹲点多长时间，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更不用说公社干部几乎天天蹲在农村的点上。蹲点的同吃同住同劳动，首先是了解劳动人民的疾苦，其次是解剖麻雀。人民公社时期，计划经济，经济结构简单，社会细胞具有很大的相似性，一个麻雀解剖好了，其他麻雀的情况也就了解了。大的决策就可以比较靠谱。在人民公社时期，蹲点是硬任务。即使省委书记，无论多么忙，一年也要拿出一定时间到农村，到工厂蹲点搞调研。
蹲点是解剖麻雀，总结经验，这种总结，是从一般情况来进行的总结，是研究农村和城市工作中的一般问题，这样总结出来的办法就可以复制到其他村庄或工厂。农业可以学大寨，工业可以学大庆，学的都是机制，机制是没有外部性的，因此是可以复制的。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1990年代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来，中国经济社会的复杂性极大地增加，仅仅凭借在一、两个地方的蹲点，不能获得可以复制推广到其他地方的经验，难以总结出一般性的规律。领导人必须多点多面地调查思考然后决策。结果是每个地点的调查都可能成为走马观花，过去的蹲点是不可能的了，蹲点因此变成每年去看一次的联系点，一年去看一次，前呼后拥大批官员陪同，无论如何是解剖不了麻雀了。因此，一般性的经验既难以总结又无时间总结，就只好变成上级出钱建工程的慈善事业。在政府投资下，新农村建设示范点的硬件有了大改善，机制却没有建立起来。联系点和示范点与省市县主要领导的决策完全没有关系。联系点因此只剩下形式。
 
四、
只剩下形式的联系点为什么还要有？因为过去有群众路线的传统，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不仅对了解农村基本情况形成正确决策有作用，而且具有政治正确性。我党就是在与人民群众深厚的血肉联系中才取得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和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此外，当前的领导干部往往是从校门到校门，从机关到机关工作的，尤其是主要领导往往来自共青团、组织部和党政办等相对软的机关部门，很少与生产实践第一线打交道，也缺乏对农村实际生活的体验，通过联系点，可能增加他们对中国国情的认识，从而可以提高决策的正确性。
问题只在于，省、市、县的领导，到底是要真正通过农村联系点了解国情，从而有助于形成可以覆盖全部的正确决策，还是将联系点搞成不可复制的新农村建设示范点。若领导人热衷于后者，将来事情就会有些麻烦。若领导人能够正确利用联系点来了解国情，中国人民就可以从中受惠。
 

2012年9月16日上午
来源：三农中国 http://www.snz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