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明天的祖国是法治的春天

每人都有一个梦，梦中寄托着我们的愿望和理想。我也有梦，常常寄望：在我们法治文明的土地上彻底根绝刑讯逼供。这个梦，始于三年前……

山城往事

三年前的“双12”，我在重庆被抓捕入狱，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跌宕起伏。其间所思、所感、所经历的一切，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2009年底，我接触龚刚模案，开始就处处受阻，三次会见，三次监视，三次争吵，并被全程录音录像。尽管在警察一分钟都不放松的严密监视下，龚刚模还是冒着再次“被收拾”的危险，向我和助理倾诉了被刑讯逼供的过程。可见他是多么渴望抓住机会说出酷刑的事实，对于律师，他寄予了最后一线希望：抓捕后他被秘密押往铁山坪民兵训练基地，八天八夜中，被不断吊起。吊得大小便失禁，大便从裤腿流出后，警察让他用手把大便捧到厕所，用内裤擦地板，之后赤身裸体重新再吊。

听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叙述，我异常气愤。虽然在执业中，遇到刑讯逼供的个案不只这一起，但是，龚刚模哭诉的情节，还是震惊了走过南闯过北的我，在检验了龚刚模双手腕上的对称伤痕后，情绪有些失控的我，手指正在监视我们会见的警察，逐个问龚刚模，他们中有谁打过你。龚刚模战战兢兢地辨认了其中的一位，我冲这个警察大吼：“出去！你已经涉嫌刑讯逼供犯罪了！”为此，引起了警方强烈不满，也为后来的“李庄案”埋下了最直接的隐患。

与龚刚模会见后，我知道自己又将面临一次抉择。之前，2007年时，我曾代理辽宁朱立岩涉黑案，该案也涉嫌严重的刑讯逼供，当事人被打骨折，取证后，当庭抗争，曾一度阻止过法庭违法审理的推进。

龚刚模案是重庆打黑标志性第一大案，在未进入审理阶段，就有海内外多家媒体进行报道，包括CCTV。面对这起典型带有个人目的(政绩)的涉黑案，我内心也十分复杂：要不要直面打黑中的黑打现象？要不要当庭揭露刑讯逼供？要不要申请为龚刚模验伤？要不要坚守律师的职责，最大限度保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要不要坚持法律的程序正义？

说实话，面对重庆唱红打黑的高压态势，我也犹豫过，但这种犹豫压不住内心深处抵抗的冲动。以前代理刑案，最痛恨的就是刑讯逼供。由于内心深处的深恶痛绝，所以，在接到重庆电话邀请庭前交流，飞往重庆进行沟通时，我坚持要求为龚刚模验伤，坚持排除刑讯逼供下的假口供。那次是我在龚案中最后一次接触重庆的相关人员，也正是因为我的坚持与不合作，导致了重庆下决心抓捕我，将我投入大牢。

痛彻心扉

被捕后，一审据理力争，二审诈降认罪。但是，无论是一审的强烈对抗，还是二审的“藏头诗”，都无法摆脱被构陷的结局。铁窗内的548个日日夜夜，可谓刻骨铭心。隔窗仰望天空，喟然长叹：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却为中国的法治而怅然。这段蒙冤入狱的经历，让我切身感受到了：法治不彰，人如草芥。

出狱后，踏上了申诉之路，同时，也更加关注所接触到的每一个刑讯逼供案例。作为法律人，追求正义应当是一生不变的信仰。之所以痛恨刑讯逼供，缘于它是制造冤假错案最大的祸端，它，践踏了法治，摧残了人性。

我们忘不了河南的赵作海，被判故意杀人死缓后，死者又意外出现，当赵作海服刑12年被无罪释放时，他老泪纵横放声大哭，那哭声，是对刑讯逼供的血泪控诉。

我们更忘不了年轻的聂树斌和呼格吉勒图，他们年轻的生命却被无辜判处极刑。多年后，真凶再现，两个不散的冤魂，是我们这个民族永远的痛！

一桩桩，一件件，由刑讯逼供造成的冤假错案，罄竹难书。

罪恶之源

刑讯逼供是溃烂法治的一个大毒瘤，这个千年的罪恶之瘤，本不该在法治文明的国家四处繁衍，本不该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不断变异扩散。

出狱后，我搜集了大量涉嫌刑讯逼供的案例，其中呈现的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手法，五花八门，令人不寒而栗！

人具肉身，受之父母，肌肤带血，筋骨连心。但刑讯逼供，人如砧板上的鱼肉，酷刑之下，什么样的口供掏不出来？聂树斌和呼格吉勒图，两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为什么会含冤领罪受死？赵作海没有杀人，为何先后9次认罪？难道他们不知道认罪的后果吗？可33天的酷刑，生不如死，别说是血肉之躯的赵作海，就是金人也能被彻底摧毁。

平时，常听一些人说，对坏人你不打他，他就不会认罪。这种有悖法治的说辞，所设前提就是有罪推断。在社会这个大家园中，你拿不出足够证据，凭什么说他有罪？未经庭审又凭什么说他是坏人？如果不能确定是坏人，又凭什么打人？即使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们就应该打吗？可见，刑讯逼供是臆断罪名，倒逼其人，非但不是法治，就是人治社会也属最野蛮落后的一章。

放任刑讯逼供，无异于允许制造假案；默认酷刑，等同于随意践踏法治。刑诉中，公检法三道关口，侦查是第一关，如同木之本、水之源，刑讯逼供烂本腐源，若不正本清源，冤假错案难以避免。

时至今日，回忆重庆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我对刑讯逼供更加深恶痛绝。如时光倒转，重新选择，我还会告诉重庆、告诉历史，面对刑讯逼供，我不会选择沉默，更不会选择配合。今天的选择与三年前没有两样，我仍会为当事人申请验伤，仍将坚持排除刑讯逼供下的假口供。

揭露点点滴滴的个案，犹如稍纵即逝的烟火，纵使只有瞬间的闪光，依然明亮。古人云：吃一堑长一智。我吃此一堑，立下一志：余生专事揭露刑讯逼供，遇一案揭一案，见两案揭一双。不姑息、不容忍，须臾不懈，期颐不休。誓与万千同仁携手，将“毒瘤”连根铲除！

法治春天

风雨过后见彩虹。2012年12月27日，公安部发布了《刑事案件办理程序规定》：“只有犯罪嫌疑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案件事实。”“采用刑讯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供述和采用暴力、威胁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应当予以排除。”“人民法院认为现有证据材料不能证明证据收集的合法性，通知有关侦查人员或者其他人员出庭说明情况的，有关侦查人员或者其他人员应当出庭。”

读罢新《规定》掩卷沉思，百感交集，回顾这几年的法治现状，追溯数千年的中国历史，今天的这一步向前迈进得太沉重。这一步是用多少人的自由、鲜血乃至生命换来的，这一步的代价实在是太沉、太重。

中国的出路在法治，法制昌，则中国强。作为一名曾经的律师，我企盼在这片土地上永绝刑讯逼供，让罪轻的人不受重刑，无罪的人免于处罚；让山川沐浴公平公正的阳光，让每一个公民享有安全的保障；让公检法司能公正司职，让每一位律师执业更有尊严。

追寻梦中的理想，其实并不遥远，即便默默的一个人走在晚霞照射下的小路上，即便绵绵冬雨伴随着冷冷寒风，但，明日初升的朝阳依然会洒满大地，只要我们心中还有阳光、还有梦。

我的中国梦：明天的祖国是法治的春天！

人物素描

李庄，原北京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因参与重庆打黑案辩护而获罪，后被吊销律师资格，遂获封

“著名非律师”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