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元以犯罪得逞质疑制度不甚公允

《中国经营报》：拥有多个户口的“房叔”“房媳”“房姐”等消息的不断爆出，证明我国貌似严格的户口制度在一些人那里显得十分脆弱不堪，这是否说明我国的户籍制度管理还存在漏洞？

王太元：首先，与“伪造户口”不同，“多户口”是由户籍警察办出来因而形式上是“合法”的，因此，无论如何，所有经办人员都难辞其咎、都应当依法惩处，否则，无论设计得多严密的制度，都会形同虚设；其次，“多户口”与“伪造户口”又有相同之处，那就是违法甚至犯罪，在违法犯罪面前的管理制度，就如同在炸药包面前的防盗门，因为犯罪得逞就究问某项制度不严密、不可靠，未必公允，甚至会误导公众与社会：一味强调严密制度，极容易掩盖执法乱象，很可能为难守法公众，还势必增大管理成本。

《中国经营报》：但公众还是疑惑，一个人多个户口，是通过什么手段实现的？

王太元：目前所暴露的一人多户口现象，具体到户籍登记业务上，大多以凭空增添、迁移衍生或者迁移顶替、恢复户口、补办户口等几种途径形成。首先是凭空增添：按制度规定，除新生儿登记户口之外，加入中国籍也能全新增加一个户口，但两者都以《出生证》等相关部门的法定证件为依据，因此，凭空新增户口，除了申报人及其关系人伪造证件之外，只能是户籍登记人员不执行制度的渎职行为才能造成。在户籍登记管理计算机化并且基本全国联网的状态下，凭空增添一个户口，肯定是违法犯罪的结果。

凭空增添，就像在自己管辖区埋炸弹那样，很容易被同事、上级有意无意发现，办理者风险太大，因而相对较少。更多的“多户口”，发生在户口迁移过程中，我把它叫做“迁移衍生”，目前媒体揭露出来的，多数如此。以龚爱爱为例，户口在陕西、山西、北京等地迁来迁去，迁移证上的项目变来变去，是否真的迁出了？姓名、公民身份编号是否真实？迁入时办理者很难直接发现问题，因此，“多户口”事件中，确实存在一方办理者违法犯罪而另一方办理者并不知情的可能。当然，每个案件情况究竟如何，需要具体调查认定。

《中国经营报》：那“迁移衍生”具体是如何操作的呢？

王太元：在户口迁移环节捣鬼的“迁移衍生”花样众多：并不迁出户口而只开个迁移证到迁入地落户，就在两个地方登记出了两个完全一样的户口，这种情况，同姓名、同编号、同照片，全国联网查处并不困难，办理者的风险也比较大；迁出时是一个人，迁入时姓名、公民身份号码、照片等关键项目变了，这种“迁移衍生”实际上“新增”了一个户口；迁出户口时是一个人，到迁入地变成了几个人，这是另一种“迁移衍生”，这类作弊，证件表面项目、尤其是照片、姓名、公民身份号码等关键母项发生变化， “画地为牢”式属地管理，很难发现问题，即使网络比对难度也大，还需要相当的经验。

《中国经营报》：“恢复户口”“补办户口”形成“多户口”，又是怎么回事呢？

王太元：按照现行制度，军人服役、公民长期出国、罪犯服刑要“注销户口”，等到军人退役、公民归国、服刑期满时要“恢复户口”，如果严格坚持“凭证办理”是不会有问题的，但如果办理者营私枉法，什么样的“多户口”也都能办出来。“补办户口”是更特殊的一种情况，或者因为超生、或者因为避免交纳各种税费，而一些人长期不给子女上户口，但等到上学、参工等需要户口本、身份证的时候，户口管理部门是不是还得为其“补办户口”？你要原始依据，他说出生证早没了、迁移证弄掉了、什么什么证件没有了……老实说，这样更容易出现“多户口”，只不过人们还没关注到罢了。

《中国经营报》：如果要在现有的制度框架内杜绝多户口、假户口现象还需要做哪些努力？

王太元：面对“多户口”乱象，公安机关已经在采取措施加以解决。我个人认为，从近期、中期、长期看，我们需要从微观、中观、宏观三个层次做多方面工作。

首先，公安部已经发出指示，要求各地全面核查、及时发现可能存在的“多户口”问题、及时依法依规予以处理。应当看到，有些地方比较重视，但有些地方还是有些漫不经心，但媒体揭露出来的每个案件，都应当有个交代。除了媒体报道的榆林地区之外，各地的这项工作都正在做，这项工作专业难度很大、工作量巨大，得“让子弹飞一会儿！”通过全面普查，首先是对全体户籍民警、公安机关相关领导进行一次全面、深刻、严肃的法纪教育，尽快解决“有规不守，有法不依”的问题，在此基础上，才能实施中观层次的相应对策。

《中国经营报》：你所说的中观层次的对策主要是指什么？

王太元：分析已经暴露的问题，完善户籍管理制度，尤其户口登记管理程序。我认为，至少有如下三方面的工作要做：第一，健全倒查制度、增加处罚力度，制定经办人、主管领导等相关民警的责任追究制度。必须明确：在知情状态下经办“多户口”的所有民警，都不是工作失误而是必须追究的渎职犯罪；第二，严密办事程序与规则，全面堵塞容易出问题的方面、环节。例如，如何实现户口迁移的无缝对接防止左右其手、横生枝节，为什么不可以通过电子文档内部明确双方职责，使所有经手人责任无可逃遁；再如，全面制定“恢复户口”、特别是“补办户口”的办理规则，严格核查、严肃责任；第三，削减其他工作，让户籍部门真正专管户籍，从而强化社区民警与户籍民警之间、派出所与分局之间的相互制约，增大渎职营私难度和责任追究范围；第四，以严格保密、举报必查、查处必复的工作制度，鼓励知情人举报，依靠公众、引入公开严防私弊。

另外我想提醒两点：第一，所有这些制度完善都应当获得信息技术、网络技术的全面支持，而不能延续目前的画地为牢的模式，单纯依靠本人、本单位、本层级自觉执法、自我监督，任何对策都落不到实处；第二，经办者、领导者、媒体人和全体公众，都需要提高认识，户籍、身份证件信息，是个人生活、集体生产、单位管理、社会服务、政府行政、国家司法都不可或缺的基本依据，任何对这些住户人口基本信息的侵犯，都是对上述社会活动的全面侵犯，不管是建设和谐社会、诚信社会还是民主国家、法制国家，都不能轻视、忽视、消弱甚至废弛户籍、身份之类的公共信息管理。

《中国经营报》：在人口迁徙流动频繁的时代，我国目前的户籍管理方式似乎已经不合时宜，它应该进行哪些改革以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你所说的宏观层面的对策是否就涉及到对户口制度本身的改革？

王太元：“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没有非法需求，就没有“多户口”的市场。我们不能不看到，正是计划经济时期形成的凭户口分配资源、享有权益的旧的管控格局、管理制度，才让本来一钱不值的户口簿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香饽饽，正是凭户口买房、买车之类制度的出现和实施，才全面有了违纪违法甚至犯罪去搞“多户口”的社会乱象。诸多问题呼唤改革，诸多问题的解决需要改革，户口、身份回归信息而不继续捆绑资源、权益、利益，才能彻底解决“多户口”的问题。

注：本文所说户籍制度，指的是登记、管理户籍信息资料的狭义户籍；而依据户籍调控人口迁移从而形成诸多社会不公则属广义户籍制度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