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向新加坡学习社会公平

　　今年很高兴有机会在新加坡有一段愉快的学习经历，除了收获很多知识，更重要的是收获到了很多好同学。这是我人生当中一段相对放轻松的时光，在这个过程中，感觉到作为一个自然人的生命状态是很快乐的，能够与繁忙的日常事务隔绝的一段时光，它显得是那么珍贵、美好。

　　从我的宿舍到上课的地方，每天要走15分钟，途中会穿过一个植物园，这个植物园在新加坡很出名，在植物园的这段路很短，但恰好旁边有个静谧的水塘，每次走到那儿我都忍不住多停留一会儿。有一天，我正要穿过植物园去上课，忽然发现有一只大黑天鹅在水面怡然自得的游弋，它优雅的样子很有气势。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它，我每次走到那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好奇地观察一会儿。有一天下课回宿舍，我又来到湖边，那只黑天鹅正在往一个方向游着，于是我跟着它走，一直走到一堆水草丛的后面，发现还有另外一只黑天鹅，原来在外面转游的可能是爸爸，里面那只是妈妈，妈妈在照顾很多的蛋宝宝，她一直蹲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时，旁边有植物园的工人在锯树、修整园林，他们提醒我不要打搅黑天鹅妈妈，于是我离开了。但自从那以后我就每天想着这事儿，尤其是孵化这个过程。有人，偶尔看到一个资料说这种卵生动物孵化的时候最大的挑战是不能动。因为孵化需要很长的时间，而且要保持温度稳定，稍微有一个姿势改变，比如想起身溜达一会儿，再来，就孵不出来了。

　　于是我似乎有了牵挂，经常会惦记着这黑天鹅一家，突然有阵子好长时间没有下雨，水塘的水不断被蒸发，几乎都能见底了，我开始有点不安，那几天也看不见那只黑天鹅爸爸，我琢磨会不会因为温度太高把蛋晒熟了？这么热，天鹅妈妈呆在那儿一动不动能行么，这么高的温度，她似乎应该动一下的，又或者这些困难它们是能克服的？虽然这么一直惦记着，但是因为老出差最后也总没能去看它们。就这样断断续续又过了几个月，突然一阵子新加坡变得雨特别多，天天下雨，湖里的水越来越多，似乎都要漫过岸了，我正琢磨黑天鹅一家的安危，担心那些蛋会不会被大水冲走，忽然看见远处水草丛边呼呼啦啦一群灰色的小鸭子，跟在一只大黑天鹅后面游了出来。当时我一下子惊呆了，然后变得好兴奋，心情特别好，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特别惹人喜爱，不多久就吸引了很多小朋友跑过来跟他们逗着玩儿。看着天鹅宝宝，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感动黑天鹅父母创造生命的过程，那是一个需要毅力的过程。小黑天鹅刚出生羽毛是浅灰色的，等到它们长大了，身上的颜色多了，才真正会变成黑天鹅，然后它又要去守望，开始创造新的生命，开始新一轮的坚韧、等待和创造。

　　其实人也是如此，其实我一直在折腾，折腾的过程中也给自己涂了很多的颜色，这些颜色究竟哪些会让你变成一个纯粹的黑天鹅，哪些会变成一只其他颜色的天鹅，或者突然变异成别的什么物种，过程中都很难预料，唯有坚持内心的梦想，勇敢地去经历风雨磨砺，最终才可能变成一只美丽、纯粹的黑天鹅。

　　早餐

　　在新加坡上学时，因为工作需要，我经常北京、新加坡两边跑。大部分时间我都面临两个问题：一是饥，二是困。因为总在赶航班，总错过一些吃饭的时间，尤其是错过了晚餐，就特别饿也没得吃，只能将就睡了。困自然不用说，因为经常是红眼航班，夜里起飞，到了新加坡就正好早上要上课了，也没时间睡觉。

　　这时候，我不得不提及我那两位可爱的同学室友，一个山东人，一个山西人，他们知道我的情况，于是早上他们就会敲我的门，叫我一起吃早餐。他们比较规律，早起来去锻炼，锻炼回来就做早餐，早餐还变着花样，有时候熬粥，有时候吃面条。由于常常刚下飞机，困得不行，吃完他们不让我刷碗，我接着眯会儿就一起上课去。被两个大老爷们如此地照顾，让我非常感动，每次也特别不好意思。这么多年在外边跑，我都是一个人出差，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偶尔会在家，大部分时间在外面没人照顾。所以这时候被人照顾一下特别感动。

　　说到困，它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经常是夜航，从上海、北京都是零点飞，有时候是一点飞，飞过去就是六点多，困得不行，然后就听课。听课时手支着脖子就睡着了，开始同学还没发现，后来发现了老笑我。后来教授看着我也不吱声，教授一直也没有责怪我，我也觉得非常感动。当时陈抗教授面试我的时候，就问我能不能坚持？不要报个名又不去上课。我跟他说我一定会坚持，我说到做到。所以我会花很多的时间，我宁愿夜航，在飞机上睡，但也要出现在课堂上，出现在考场上。这个过程中非常感谢大家，被照顾，被体谅，让我很温暖。我折腾了20多年，一直扮演着照顾别人的角色，照顾很多人，特别是到春节的时候，我有次给一个企业家朋友打电话，问他干嘛？他说在办公室，我说在办公室干嘛？他说过年人都走了，就是自己。我说我也在公司的书房，把该发的奖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没人给我们发奖金，就自个儿待在公司。长期以来每天殚精竭虑想的事情，都是公司的事，社会的事，项目的事，别人的事，自己总是在最后。所以在课堂上，因为困而被大家宽容，因为饥饿而要宿舍的同学给我早餐吃，我都觉得特别的感动。

　　说到吃饭，在新加坡学校宿舍还能自己做饭，我们室友们经常到了饭点儿打个电话问回不回来吃饭，跟过日子似的很有趣。结果有一天考完试，恰好他们都在外面吃，我自己做饭，我想要不做西红柿炒鸡蛋吧。买了一盒鸡蛋，和几个西红柿，结果大概因为生疏，手忙脚乱，一个盒子八个鸡蛋放在冰箱上，门一拉开全部掉到地上了，八个鸡蛋全打碎了。我纠结了半天，是把它扔了，还是把上面干净的和半碎的弄出来吃。想了想，还是别浪费了，把干净的捞上来，结果捞了一手，地下一大堆。这时恰好有个同学回来帮我，两个人就做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吃得还挺开心，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学习

　　以往看到新加坡总觉得挺好的，挺干净的，挺放心的，对它的其他方面只是一些概念化的东西。通过这次学习，真正体会到新加坡的法制还有它的整个公共政策，社会的政策如何体现“资本主义的方法，社会主义的目标”。我觉得在中国，我们有很多的政策是相反的，用的手段是社会主义的，但却企图达成市场经济的效率，结果必然南辕北辙。实际上应该用市场经济的效率手段来实现社会主义的公平目标。在新加坡我学到的一个最明确的知识，就是知道怎么用市场经济的办法追求社会主义相对公平的目标。

　　比如说在新加坡，今天还有赌场，还有妓院，西方社会有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但是另外，又有强大而有效率，和保护雇主利益的法律。比如最简单的，他们退休、养老、社保、最低工资什么都没有，但是它保证充分的就业，让你在创造财富的过程中有生活的能力。同时给你一个公积金账户，这个公积金账户是社会主义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了公积金账户，大概相当于自己的收入的35%强制性被扣存入这个公积金账户，这35%中有25%是工资被扣的（雇主给），剩下10%全部是社会补贴（政府给）。等老了以后，你公积金账户的钱，可以每人买一套的房子（新加坡组屋）。另外还给你一点国企的股票和现金，等你老的时候，你一辈子辛苦的结果就是社会主义，很公平。有一套房，有点现金，还有点别的财产。但过程中，这20多年你必须得努力劳动，如果你不上班，公积金账户就没有存款。

　　这个政策就逼着你使劲上班，加快效率。结果大家是公平的，大家差不多，有房，生活也不愁，看病基本不花钱，教育也免费，这就是社会主义。在这个过程中，比如说市场的最近工资比较低，雇主也不愿意给出更多的钱，假定说雇主给你一千块钱，但是生活没有两千块钱活不了，那怎么办？按照咱们包括很多欧洲国家，政策会把钱补贴给工人，哪怕他不干活儿坐着吃低保也要给。欧洲就是不断给工人最低的保障，结果把国家经济压跨了。而新加坡政府把钱给雇主（补贴雇主），还是那个例子，政府把这一千块钱补贴给雇主，让雇主去雇人，确保充分就业的岗位不减少，让你有活儿干，这样就保证了整个社会的效率和公平能够兼顾，也就是我说的“资本主义的方法，社会主义的目标”，在新加坡读书的这段时间，加上对新加坡社会的观察，得到很多的启发，这对观察国内的一些经济政策、劳动政策很有帮助。

　　法制

　　民意和法制这件事情不一样。我听到两个故事，一个是老故事，一个是新故事，老故事就是曾经有一个中国人来新加坡工作，在工资薪酬上有些纠纷，这人就跑到楼上要跳楼，胁迫雇主。这事儿如果发生在中国，政府首先肯定是压迫雇主。这个人大概在大陆有这么一个惯性思维——跳楼能解决问题。结果新加坡的警察把他劝下来，劝下来以后把他抓起来坐牢，理由是如果你有劳资纠纷，第一有工会，第二有法律，第三有媒体。你不找正常渠道，而用生命要挟雇主，首先是违法。其次，如果纵容，以后谁敢当雇主。新加坡社会有这么多的渠道能解决问题你不用，非要用这种方法，那你就是扰乱公众秩序，以要挟的方式达到你的目标，而且用违法的方法去要挟，是绝不容许的，必须坐牢。

　　新故事是，最近有100多个中国籍的公交司机，因为工资待遇的问题，集体请假其实就是罢工，致使新加坡有几条线路的公交车停运。这件事情他们也是在大陆有过经验，只要闹事就能得到解决。新加坡怎么处理这个事？首先让他们的雇主，一个政府关联的公司（国企），出来了解情况，由这家公司首先给公众道歉，承认他们跟工人沟通是有问题的，造成沟通障碍。另外，的确在薪资待遇上有一些不公平的地方，所以他们要向公众道歉。接下来警察开始介入调查，传讯组织罢工的司机，把他们叫到警察局，一个一个调查。调查完了以后大概五六个人要遭到起诉，其中最严重的要坐牢，理由是非法罢工。新加坡的法律规定，涉及到公共利益，罢工要提前两周申请，要知会，这就是法律。那些司机突然自己就搞罢工，不申请也不告知，所以是违法罢工，牵头的那几个就要坐牢。新加坡的法制精神是对的。一个社会最终裁定一件事情的标准，不是简单的情感，也不是领导人的意志，而是法律。这件事情出来，我们没有看见像总理的批示和落眼泪，也没有看见所谓的公共知识分子大声的嚷嚷，新加坡人很平静地看待这件事情，总之你违法了。

　　最近我看到媒体上也讲新的中央领导集体特别强调依法行政，我觉得这就是叫依法治理国家，管理社会。新加坡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新加坡政府的处理方式，实际上切实保证社会公平正义和稳定。公平正义体现在你罢工的权利，但是当你的行为影响到公众利益时，你必须知会和申请，这是法律的强制性规定。新加坡的社会管理，对待影响公共利益的突发事件，他们完全是依照法律来处理，而不是简单的领导人的讲话和某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言论。

　　在新加坡读书的时光很快要结束了，点点滴滴在心头，回头一想很感念这段有趣的生活，它使我的经历更加丰富，特别是在听教授讲授和跟同学在讨论中，对新加坡社会的法律核政策有了更多的了解。短暂的学生生活，的确让我感觉到人生其实除了金钱、商场，实际上也还有很多让人轻松开怀的事情。感谢学校，感谢老师，感谢同学，感谢你们，感谢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