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收入陷阱”是个伪命题

　　讨论我国当前的经济问题，没有必要经常拉上一个“中等收入陷阱”或“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命题。那样不仅实际上于事无补，而且可能会妨碍理论讨论的深度和广度，甚至妨碍讨论的科学性。

　　近些年，“中等收入陷阱”成了国内经济学界人士喜欢讨论的一个时髦命题和花俏名词，似乎中国当今的所有经济问题甚至社会问题都可以归结为“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好像离开了这一依托，就无法讨论当今的经济发展问题似的。

　　但我以为，“中等收入陷阱”本身就不是一个严肃的经济学命题，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伪命题。

　　什么是中等收入陷阱？按照解释，它指的是当一个国家的人均收入达到中等水平后，前期快速发展过程中所积聚的矛盾集中爆发，再加上自身体制与机制的更新困难，导致经济增长动力不足，最终出现经济停滞的一种状态。

　　但问题是，这种现象是不是源于一种普遍的规律呢？这种现象是否只存在于中等收入阶段，而在低等收入阶段和高等收入阶段均不存在呢？如果在低等收入阶段和高等收入阶段也可能存在这种现象，那么，还有必要去特别强调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吗？这就如同人在青少年阶段、中年阶段和老年阶段，均有可能遇到视力问题，为什么要去特别强调中年阶段的视力问题呢？当然，并非说不应重视中年阶段发生的视力问题，只是说，没有必要将它作为一种特有的现象和特有的规律。中年阶段的视力问题大多来自青少年时期的不良生活习惯，而且，也并非所有中年人都会受到突如其来的近视眼或者其他眼疾困扰。

　　有人常以巴西、阿根廷等南美洲国家为例，来说明所谓中等收入陷阱的存在。这些国家在20世纪70年代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但后来却长期挣扎在人均GDP为3000至5000美元的发展阶段，并且似乎看不到增长的动力和希望。但世界上也有一些国家和地区没有经历过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如日本、“亚洲四小龙”和欧洲的不少国家。从中等收入国家跨入高收入国家，日本花了大约12年时间，韩国则用了8年。

　　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当今时代，长期挣扎在低收入状态的国家也不在少数。著名的美籍爱沙尼亚经济学家纳克斯上世纪50年代提出的“贫困的恶性循环”理论，就是描述这种现象的。反过来，高收入国家如果对经济发展战略和社会矛盾等处理不当，也完全可能陷入经济发展的泥沼中。

　　希腊及其他一些欧洲国家，均属高收入国家，但由于在社会福利政策和政府财政支出等方面累积的矛盾和失误，现在也处于发展的窘境中。受欧洲债务危机影响，2011年，希腊就业者的人均收入为13167欧元（约合16820美元），比前一年骤然下降两成。可见，“陷阱”并非只存在于中等收入阶段。

　　认真分析，就会发现，阿根廷、巴西等南美洲国家之所以出现经济长期增长动力不足的问题，主要原因在于，其社会经济体制和社会政治体制对民众诉求的响应不足，以及对来自国内外市场需求的反应弹性不灵敏。具体表现为技术创新和产品创新严重滞后，经济粗放式发展的模式没有得到真正改造，贫富两极分化严重，官员腐败盛行，通货膨胀几乎成为常态，社会矛盾不断累积，社会治安恶化，国内各方面环境促使人才和资金大量外流。

　　要解决阻碍经济社会发展的诸多问题，不能依靠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零碎局部对策。因为许多问题是相互关联的。譬如，腐败盛行和行业垄断不仅会降低市场效率，还会造成和加剧贫富两极分化，而贫富两极分化又会降低市场需求。因为在经济社会中，存在边际消费倾向递减的趋势，收入越高的人，其用于消费支出的比例就会越低，其大多数收入可能会用于投资，这往往又会导致房产等投资品的价格快速上涨，或大量收入流向国外的金融投资市场和其他市场。许多国家经济增长乏力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市场需求疲软，而富裕阶层的高端需求又常常只能通过进口或在国外市场上得到满足。

　　既然发展停滞并非中等收入阶段必然发生的现象，我们就没有理由对我国当前阶段和今后一个历史时期的经济增长抱过于悲观的态度，更不能将当前存在的许多经济问题和其他社会问题当作必然出现的“规律性现象”而听之任之。

　　解决当前许多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的根本性出路在于推动和深化真正意义上的体制改革。过往经济发展的经验表明，只要在体制改革方面迈开实质性的步伐，许多看似复杂的经济问题的解决并非难事。反之，在维持和强化传统体制的条件下，对很多看似简单的经济问题，也无法有效地解决。

　　我觉得，讨论我国当前的经济问题，没有必要经常拉上一个“中等收入陷阱”或“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命题。那样不仅实际上于事无补，而且可能会妨碍理论讨论的深度和广度，甚至妨碍讨论的科学性。医生面对一个眼睛红肿的病人，在诊断和治疗时，有必要将他视作为70后还是80后的眼疾患者甚至是来自哪一个城市的眼疾患者吗？那样很可能是多余的，甚至会耽误治疗。

　　在经济学发展的长河中，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名词、概念，其中不少有如昙花一现。譬如，前些年，经济学和金融学中曾经出现过“蜜月效应”等概念，现在还有多少人去使用呢？实际上，“中等收入陷阱”在国外的主流经济学中，并不是一个有理论影响的概念，更谈不上有独特、成熟的分析框架。动辄拿来“中等收入陷阱”等时髦名词，却经常不去正面、直接地讨论企业改革、收入分配改革、政府与市场的合理边界等问题，经济学界的这种现状是应该改变的。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