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浩缝隙中疯长的新生金融集团

某日我拜访了一家快速扩张的庞大的中资金融机构。2012年它的收入翻番。它似乎在客户生命历程的每一个阶段——从创业、成长，到成熟，都能提供银行业服务。尽管它希望尽快在香港上市，集团内部却没有一滴外资的血脉。这个集团总部也不在上海、香港或北京。这么说吧，我几乎敢断定你从没听说过它。

这家公司，姑且让我们称它非阳光信贷投资公司（credit investment，下称“非阳光”），由中部一座城市地方政府控制，是这座或许你到访过的最平淡无奇的城市的金融行业发展活力的一个令人惊异的例子。这家公司在中国碎片化的金融体系的多层缝隙中强劲扩张。

此次访问让我想到很多问题。最近关于中国影子银行的讨论很多，我敢说非阳光对房地产行业有所涉猎，但很明显集团由多个分支机构组成，由地方政府所有和经营。但这家公司没有银行业或证券业牌照，甚至像影子银行一样不受监管。令我吃惊的是，中国金融业活跃着很多介于正规公共部门和民间影子机构之间的金融企业。

那么，非阳光都做些什么？

这家公司最初是一家担保公司，增长很快，据我猜测主要源于它和许多其它担保公司一样，在低盈利率的担保业务之外，私下为客户提供高息贷款。企业不断壮大扩张，今年计划担保贷款额达到100亿元。非阳光还为企业发行债券提供担保。

几年前集团母公司设立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这家子公司合法发放贷款，但是由于小额贷款公司放贷依靠资本金而不是存款，规模仍然受到限制。不过这家子公司扩张速度相当快，2009年注册资本为1亿元，今年计划增加到12亿元。这类贷款通常需要抵押，非阳光由此获得股权。母公司目前是两家城市商业银行的股东，从其经理的言谈中流露出，很快还将获得一些地方保险公司的控制权。

还有更多业务。非阳光正在建立个人征信评级。中国人民银行的个人征信评级主要集中在贷款和历史坏账。非阳光正在搜集的数据要宽泛很多，从客户的社保状况、房产，到可能有的法律问题。他们号称已掌握1000万人的信息。目前他们计划与全国同类企业联网，扩展数据平台，最终实现全国数据联网。与我们交谈的一位高级经理凯文说，其他公司不愿花一大笔钱建数据平台，但非阳光认为客户数据对担保和小额贷款业务会起到重要的支撑作用，愿意出这笔钱。

非阳光集团内部设有资产管理公司。该子公司同样在寻求扩张投资业务，目前正与证券公司合作，大举进入中小企业私募债券领域。非阳光为“垃圾债”发行提供担保。由于对私募债券的监管要求比企业债低得多，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完成交易，费用与一般债券大致相当。通常的发行规模为1亿—2亿元，1到3年期，当前票息率在8%左右。证券交易所的机构会员可以投资垃圾债，据我们所知需求很大。

非阳光的私募已完成大约50笔投资，主要方式为非阳光向经营和管理尚感满意的企业提供担保或贷款。

另外，非阳光还忙于设立投资基金。他们刚刚设立了一个基金专门从事中小企业投资。监管部门正考虑开放这一领域，允许更多像非阳光这样的公司管理横跨多个行业的基金。租赁业是非阳光近期试水的另一个行业。如果能有机会，他们将会覆盖投资银行的所有业务领域。

以上是非阳光向我们介绍的业务种类，想必还有更多不愿公开的业务。作为一家只能开展有限的几种业务、每天要与好几个监管部门打交道的外资银行，我的同事带着不可思议走出会议室，“他们比我们活跃多了，”其中一个说。“并且做业务享受多得多的灵活性。”我回应道。

这不是我第一次拜访位于省内城市的庞大且雄心勃勃的金融服务企业，但无疑此次拜访令人深思，我想到了以下三点：

这家公司通过提供银行和其他正规金融渠道不能提供的金融服务获得发展。自身不具备信贷评估实力的银行需要担保，无法获得银行贷款的企业青睐小额贷款。似乎没有其他机构正在创建这样的信用评估系统（央行的征信系统仅限于贷款数据）。私募债券在中国是新业务，但机构投资者的需求很大。这里有很多赚钱的机会——正如所有成功的金融集团的模式，开展多种业务的混业经营。从本质上说，非阳光对市场的金融服务需求做出回应，并且找到路径在牌照和正式行业监管之外开展业务。这真是一件好事情。

规模庞大，业务迅速发展，但很少受到监管。非阳光的担保业务受地方政府经济信息局的监督。经理凯文表示银监部门很难有精力关注担保公司，不过我觉得随着银监会对这一行业潜藏的风险有更多了解，这种状况或许会有所改变。小额贷款公司由地方政府金融办监管。非阳光的私募基金目前没有监管者。当前存在的问题是扩张步伐太快，业务可能选择不当，但如果能够理智地选择目标，系统性风险得到管理，倒也无妨。目前非阳光主要依靠自有资金，但随着其不断扩张并从外部吸收更多资金，公众将会要求更多监管。当我走出会议室时不禁在想，业务领域跨越如此之大，扩张步伐如此之快，监管是不是有点跟不上呢？ 显然，几个监管机构之间缺乏沟通也是一个问题。

地方政府从事金融服务业的好处显而易见，但目前弱点被掩藏起来。与我们交流的非阳光经理们的敬业和视野不容质疑。用他们的话说，公司虽然为政府所有，但致力于成为一家市场化的公司，过去几年中发放的贷款没有一笔出现问题。凯文特意向我提到，去年他们拒绝了地方政府要求他们做的一笔担保贷款业务，因为存在风险问题。近年来，温州一些地方民营担保公司遍地开花。据称目前一家全国性银行不接受民营担保公司的担保，照此想法，国有担保公司更有可能实现担保承诺，这是因为政府拥有雄厚的财力，也拥有他人无法企及的游说能力。作为私募投资者，非阳光也具有民营竞争者不可比拟的优势——假如你是企业主，能够得到国有背景的企业的保护对你来说可能很有吸引力。想象一下，一家由政府股东支持的公司所具有的资源，再谈民营和国有行业之间平等竞技场，是多么的空洞。

政府所有的金融企业潜藏着一些风险，企业受到行政力量的干预——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代表它永远不会发生，尤其是在经济状况欠佳时。如果存在着一旦有事政府总会出手相救的假设前提，道德风险将很难控制。还有集团模式的典型问题：风险会蔓延。假如非阳光的某些担保业务出现坏账，那它的小额贷款能否安然无恙？企业越富，地方官员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到公司董事会任职的吸引力越大，这对于公司治理不是好事。

这些问题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后慢慢浮现。饶有趣味的是，这家公司一直在寻求股权结构的多元化，可能是其他地方政府持有的公司，可能是一家大型央企，可能是民营企业，甚至可能是本企业管理层自己持股。如果这家企业是民营资本投资，这并不令人意外，显然，它有活力，有雄心，专注于提供市场需要的服务，并以此赚取利润。

某一天，非阳光们将会被允许完全在阳光下经营。那需要高超的监管。所有权将真正实现多元化，股东构成将包括民营资本在内，公司治理结构也会获得改善。中国的金融行业有着光明的未来，影子银行体系取得了很大进展，也存在着风险。这个行业呼唤更多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