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斯中国仍处追赶阶段 “休克疗法”不适用

2013年，联合国启动了“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接替即将结束的 “千年发展目标”（MDGs）。杰佛瑞·萨克斯（Jeffery Sachs）作为这两个计划的召集人，于7月走访中国，与决策者、学者、科学家会面，探索中国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萨克斯的身份转变不可谓不大。作为经济学家，他28岁就成为哈佛大学终身教授，是该校史上最年轻的经济学教授之一。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他担任了一系列转型国家的经济顾问——他创造的“休克疗法”在南美和东欧的转轨经济体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萨克斯为波兰政府所做的转型计划是历史上第一个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全面转型的方案，该方案让波兰经济成功转型，萨克斯也因此于1999年获颁波兰政府的最高荣誉之一——“司令员勋章”。相比之下，他参与的前苏联转型，则由于过快的私有化步伐，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休克疗法”也因此颇受争议。

近年，萨克斯在西方世界给人带来了敢言、善言的形象。他声援了“占领华尔街”的运动，并直言批评美国的中东战略及其低效的医疗体系。上世纪80年代就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他，现在仍在为全球的可持续发展事业四处奔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年近六旬的他还是显得那么精力充沛。

经济、社会与环境统一发展

财新记者：你这次来到中国是为了推广联合国的“可持续发展目标”和“可持续发展行动网络”（SDSN），这和此前的“千年发展目标”有何不同？

萨克斯：为期15 年的“千年发展目标”将于2015年结束，以消除贫困为主要目标。从 2015年到2030年，我们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在去年的里约20+峰会上，新的主题被定为可持续发展，消除贫困仍将作为一个目标继续，但同时加入了减少社会不平等、应对环境变化和包括和平安全在内的善治这三条主线。基本的思路是把经济、社会和环境目标放在一个统一的体系下解决。

“可持续发展行动网络”（SDSN）是由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提议的。他请我协助一个汇集全球科学家、工程师、企业家及公民社会领导者的组织，以应对可持续发展所面临的挑战，包括农业、能源和城市管理等。各国政府主导的气候谈判碰到了一些困难，我们希望借此鼓励科学家、环保人士、甚至公民的参与，以自下而上的方式促使变革。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薛澜是该网络专家委员会的共同主席之一。此次在中国启动该网络，是希望集中各方力量来解决中国现代农业、城市能源体系低碳化等诸多挑战，从而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减少对于环境的污染。

记者：“可持续发展行动网络”提出的主要挑战之一是发展更可居和可持续的城市。中国也正在推行新型城镇化。你怎么看待中国的城镇化前景？

萨克斯：中国拥有全球最大的城市网络，人口过百万的城市数量超过100个，正在向150个迈进，很有可能会成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城市文明。我已经走过许多中国城市，它们大多面临巨大的挑战。让城市变得友好和可居住十分重要，而不应该让人时时被困在拥堵的路上。

根据我的观察，中国似乎正在变成美国那样的汽车国家。美国人均约有一辆汽车，如果中国也达到这样的水平，那就相当于在目前的基础上再增加9亿辆，这是难以想象的，会导致停车、能源消耗、尾气排放等问题进一步恶化。中国需要新型的城市交通，交通工具更多地用电而不是汽油；车辆尽可能共享，而不是只为一个人服务。我建议中国走一条与美国不同的道路。另外，我希望中国城市多一点适宜步行的区域。如果只有宽阔的马路和川流不息的汽车，对人们的健康和心理都会造成负面影响。

财新记者：你曾受邀参与中国的“西部大开发”计划。能否分析一下中国西部发展的挑战和“西部大开发”计划的经验？

萨克斯：经济地理表明，经济发展几乎毫不例外地始于沿海地区，然后逐渐往内陆蔓延开来。中国的西部情况比较复杂：地处内陆，交通贸易不便；而且那里更缺水，发展农业比较困难；但是各种矿藏的保有量大，而且有可观的风力资源和太阳能。

我在“西部大开发”计划制定初期，受地方政府邀请走访了一些西部城市。“西部大开发”计划在不少方面取得了不小的成功，但还有很多要做，尤其是如何更好地利用西部的清洁能源为整个中国服务。另外，气候变化是个巨大挑战。中国西部地区尤其是西北部，原本就缺水，随着气候变化，这些地方正在变热。这也是中国需要严肃对待气候变化的原因。

财新记者：中西部地区目前人均GDP在4000美元左右，不到东部地区的一半，人口也一直在向东部转移就业。西部地区如何能在这两方面得到快速提升？

萨克斯：随着西部的基础设施得到改善，廉价且合格的劳动力供应变大，已经有企业逐渐往西部转移。前两天我在贵阳参加“生态文明国际论坛”期间，富士康的CEO就宣布将在贵阳设厂，预计一年后开始运营，并承诺两年后邀请我们去参观。这是让西部地区就业和收入快速增加的很好例子，政府应该为这种转移提供便利。

财新记者：最近的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上，气候合作是三大议题里惟一推出了切实措施的。你怎样评估目前中美在气候变化和合作上的进展？

萨克斯：确实有一些进展，但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美国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在这方面做的努力都不够。而中国则面临一系列巨大的挑战，比如其主要依赖的煤炭是否有可能被高效、清洁地利用？为此，我们需要研究碳收集和储存技术（CCS）能否真正起到作用。这正是中美两国的科学家和工程师可以通力合作的地方。近几年已有不少的设想和交流，但如果能将这些努力转化为实际行动那将更好。

财新记者：减排手段上，欧洲所采用的碳排放交易体系近来碰到了一些问题；另一种手段，碳排放税加清洁能源补贴在政治上更为困难，全球范围内都是如此。你认为哪种方法更好？中国应该向哪种方向努力？

萨克斯：后者能起更好的作用，因为企业和个人更容易对价格信号作出反应，且发展清洁能源作用更长期，也更具根本性。碳交易恐怕只是对欧洲的政治家们更有吸引力。中国正在尝试建立碳交易市场，但这一方法在环境意识较强的欧洲也已处于失败边缘，尽管欧洲人为此花了很大力气。我希望中国的政策制定者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有效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