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者”的理想国

　　“这是行程表，你看看，今天晚上刚结束一个合作洽谈会议，明天又要飞往河南参加一家精品店的剪彩。”面对记者，冯军疲倦中带着兴奋，“最近太忙了，太忙了。”

　　这个曾经的国产科技领域一哥究竟在忙什么?如今冯军出现在任何场合必谈爱国者精品店，言之凿凿1年时间开5000家店，“造福国货，和国内企业抱团冲出国门”。这情景与2008年，他手握奥运火炬，眉飞色舞畅谈爱国者(爱国者指爱国者电子科技有限公司，下文同)在科技领域发展的壮阔蓝图，何其相似，又何其迥异。

　　不过五年，爱国者从一家资深科技公司，摇身一变成为“国货连锁店”。面对业界“爱国者不行了”的嗟叹，冯军反驳说，“我们的野心从一开始不就树立起来了吗?中华的一面旗帜嘛。我们的品牌就叫爱国者，要是个商业品牌不干就不干了，无所谓。爱国者这三个字压力太大了，干好了就是民族英雄，干差了就是民族败类。所以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当英雄，要么当败类。”

　　“不务正业”的冯军

　　2013年，被冯军定义为爱国者精品店元年，他数次对媒体表示，2013年将在全国范围内开5000家精品店，争取覆盖到每个城市每个商圈，用“抱团下西洋”的方式来重新树立国产精品的标杆，让消费者重新认识国货的魅力。

　　“精品店现在在全国已经开了十余家店了，每到一个城市都会受到消费者的热捧，现在成都、郑州等城市都在开第2、3家店了，甚至有些店还一度出现卖断货的情况。”

　　不得不说，冯军很有演讲天赋。在和加盟商洽谈时，他总会溯古及今，将自己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和萨马兰奇之间的交流作为重点一再讲诉，强调萨马兰奇对企业抱团的肯定和认可;同时引经据典，通过韩国、日本的成功先例来肯定国货精品未来的出路。

　　他向慕名而来的加盟商描绘了一幅幅生动而形象的“图画”：精品店实行“扁平化”管理，中间不赚一分钱差价，更不会产生回扣、佣金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加盟精品店，加盟商不需再去烦恼自己和众多知名品牌之间的洽谈，更无需纠结代理费用，“只要你加盟精品店，就预示你已经代理了数十家国货精品，而这一切都是爱国者来为你担保。”

　　看上去，爱国者精品店确实聚集了不少国货顶尖企业，再加上冯军这番“理性而富有激情”的演讲，无疑让加盟商心动。自2012年12月21日第一家样板店在北京开业，短短3个月时间，爱国者精品店在全国已有10余家店开张。曾承诺过“前20家店每开一家就前去恭贺”的冯军，如同空中飞人，往返于各个城市，为爱国者精品店开张剪彩助威，意气风发。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近来屡屡有媒体爆出冯军的老本行，曾让他扬名立万的爱国者电子科技公司，如今却因业绩萧条被逼到悬崖边上。据说业绩的亏损，老板的“不务正业”，让包括高层管理人员在内的员工纷纷离去，爱国者位于北京中关村理想国际大厦的办公室已经空了大半。更有传闻称，爱国者公司内部最紧张时，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拍板的负责人，以致最后冯军妻子不得不出面，前来帮忙打理。

　　——爱国者怎么了?

　　故事总有两个版本

　　采访中，记者就此多次询问冯军，冯军总是轻描淡写，“现在的爱国者集团是两条腿走路，科技公司已经成熟，我可以将它放心交给手下，让他们负责管理，这是对他们的锻炼。而我则是去单独打天下，等天下成熟后，他们再将事业部交给下一拨人，前来和我一起壮大，这才是有序发展。”记者试图再深入探究，却被他屡次打断，转而将话题带入他为之狂热的“精品店事业”。

　　显然，关于爱国者原有业务的话题冯军并不欢迎。记者只能从公开的媒体资料和业内人士处去寻找蛛丝马迹。

　　2012年1月5日，两条来自原爱国者电子科技有限公司总裁兼CEO曲敬东的微博，横空出世，矛头直指爱国者集团创始人、总裁冯军。“冯军，如果你真的懂得感恩，你的企业就不会个个亏损了，趁着你今天还有钱去骗老外，赶紧反省一下。”“冯军，一个人如果没有道德底线和契约精神，在中国或许可以浑水摸鱼，但在欧美，只有死路一条，你想清楚了吗?”

　　冯军第一时间斥之为污蔑，有意思的是，3天后，冯军又发微博表示曲敬东所发微博只是他们两人之间一个玩笑。曲敬东对此保持沉默，随后删除了之前发布的微博。

　　时隔一年多，记者却从知情的爱国者前高管处听到故事的另一版本：曲敬东并非无的放矢，微博交火之后，双方私下接洽或许又达成某种默契。

　　然而无论关于冯军商业信誉的故事版本究竟如何，曲敬东所指爱国者的没落已经传遍业界。

　　这家诞生于1993年的企业，一度被称为“中关村奇迹”。在其发展的前10年时间中，每年业绩几乎都是以60%的速度增长，被业界誉为“国产科技领域一哥”。直到本世纪初，爱国者移动存储产品还连续十年在市场占有率上排名第一，MP3随身听入市一年后则保持了三年的销量领先，显示设备和其他外设产品一直稳居国内市场第一集团，尤其是电脑机箱连年市场占有率居第一。然而从2004年起，爱国者核心产品MP3跌出市场前3，其他部门接连出现亏损，据说现在除了电子相框和移动硬盘还有所盈利，爱国者其他业务早已江河日下。

　　江河日下到什么地步?数位从爱国者离去的高管坦言，近一年时间来，在他们印象中爱国者集团仅有一款“充电宝”产品问世。同时尽管爱国者因没有上市，业绩很难被核实，但有知情人士曾向媒体透露，爱国者2010年营收10亿元人民币左右，到2012年，营收只有4亿～5亿元，缩水一半，而2010年到2012年三年间，爱国者利润分别为1.2亿元、2000多万元和200多万元。据说最困难时期，也就是2012年，冯军不得不将原本定为爱国者生产基地，已经破土修建的天津工业园厂区卖出，以减少开支。

　　“爱国者没有退路了!”这是冯军一度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他忿然告诉记者，“中国人还是迷信外国品牌，认为外国品牌就是好的!”与之相对，数位爱国者前高管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说法。“重营销轻产品是爱国者衰败的最大关键。冯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业绩下滑主因是爱国者产品核心技术落后。”不少离职高管还将爱国者失败原因定义在了冯军对爱国者发展过于“吝啬”以及对员工过于苛刻，导致人心流失上。

　　机会与游击

　　平心而论，冯军靠在中关村卖键盘和机箱，做销售白手起家，很难不看重销售。业界普遍评价，冯军精打细算、讲求回报、凡事亲力亲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冯军那一代创业者的典型性格。但是企业要做大，必然需要其他助力。

　　2009年，爱国者与鼎晖投资“对赌”。据说鼎晖投资2亿元人民币，爱国者电子须保证连续3年每年50%的利润增长，实现上市，公司市值达到10亿元，鼎晖占20%股份，另外20%股份将作为员工激励发放;如未达到上述条件，爱国者则要承担对赌失败的代价，鼎晖将拿到爱国者电子40%的股份。次年，冯军特意邀到曾任联想集团副总裁和三星中国区营销副总裁的曲敬东前来助阵。

　　曲敬东就任总裁后为爱国者带来了全新的管理模式和推广方案。他所提出的“三驾马车”观念，在产品研发、市场推广和渠道建设三方面都让爱国者一时间扭转了颓势，并在2010年帮助爱国者赢得1.2亿元的纯利润。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曲敬东和冯军在企业发展理念上的分歧日益尖锐。最典型的莫过于2010年，平板电脑成为市场产品主流，曲敬东提出尽早制造技术领先的平板电脑抢夺市场，冯军却认为平板电脑等都是投入级产品，支出过高，无法保证回报，以致爱国者应运推出的5英寸aigo pad，尽管更适合中国人手型，但技术核心为安卓1.5系统，远落后于市面上其他平板的1.7系统，没有任何优势，甚至一度爆发出质量问题，很快就淡出市场。随后，曲敬东被调任爱国者副董事长，继而离开。

　　从最开始做键盘和机箱，到做USB存储器、MP3，再到进军相机、手机、电子书、电子相框等领域，曾有一位业内人士这样评价冯军，他是个极为典型的机会主义者，他能看到许多商机，但缺乏定力，一直在打游击，且用人混乱。然而对冯军来说，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时代变了。市场经济萌芽初期，遍地都是机会，像他这样的创业者抓住任何一个机会都可能成功;但是当竞争日趋白热化，企业间比拼的就不只是抓住机会的能力，更是综合实力。然而多年来辗转各个领域，以自主创新为口号，力求打造民主品牌的爱国者，却始终没有搭建起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潮来潮去，从这个角度上说，冯军的成功是时代的幸运，而按照公开媒体资料和业内人士披露的爱国者发展路径，爱国者的衰败看上去更像是时代的必然。

　　如今，距离与鼎晖的对赌已经过去4年，尽管冯军不愿对记者谈及对赌结果，但时至今日，爱国者仍未上市的现状似乎已经暗示其与鼎晖的对赌可能输得很惨。

　　“没有退路”的爱国者怎么办?

　　“民族主义”这张牌

　　冯军擅长造势。据说当年在任何公开场合，冯军都能迅速从口袋中掏出爱国者的相机或者手机，上演一把砸机子秀来验证质量，很有些他早年在中关村创业时砸键盘的影子。又比如他坚持每天发一条“感恩微博”，曾在微博上宣布裸捐。

　　但作为企业，务实比务虚更重要，最终还是得靠产品说话。

　　2010年，冯军扬言要把爱国者集团的哥窑相机专卖店开在法国香榭丽舍大街的LV总店对面，让全世界人民感受到中国的魅力。后来有媒体报道爱国者集团相机业务持续亏损，至今仍每年亏损3000万元，记者就此询问冯军，他说，“当时我想：MP3爱国者都可以挑战和超越韩国品牌，为什么不能在数码相机领域向日本品牌亮剑!赢了，就是民族英雄;赔了，也可把日本品牌在中国的价格拉下来，帮父老乡亲解决点买相机贵的苦恼，就算亮剑当了烈士，也算对得起‘爱国者’三个字了!”那么，爱国者集团是否会退出并不挣钱的相机行业呢?冯军的回答是“坚持”，“我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保护国货品牌，日本品牌因为我们的存在，才不得不降价，在中国价格比日本还便宜，爱国者可谓是每年间接为国人节省了几十亿美元。爱国者不做数码相机，中国就没了这个行业;如果联想做，方正做，紫光做，那我立马就撤，再不做董存瑞。”

　　一个民营企业亏钱“爱国”，不以挣钱为目的?冯军这种说法难免有点牵强。更大的可能是，“他的传统消费电子数码是没有希望了，他在找发展道路”，而“爱国者”这个品牌，“民族主义”这面旗帜，是他唯一可凭借的东西吗?

　　从一家资深科技公司，摇身一变为“国货连锁店”，爱国者的转身和突围，因此或许也是种无奈。2011年，据说冯军参加了某培训机构的一次培训会，参会者的疯狂让他大为震撼，深受启发，立志进军跟“科技领域”完全不搭边的培训业。在他看来，自己在口才和感染力上占据着天生优势;另外自己的资源人脉足以拉拢其他行业企业加入，保证了机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在传统行业中逐渐衰败的“爱国者”的品牌价值，也能随之被再次带动。这种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业，岂能错过?

　　他再次适时祭出了“民族主义”大旗。2011年6月，爱国者国际化联盟正式宣布成立。冯军联合黄鸣、董明珠、朱新礼等国内十余位在各行业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企业家共同发起成立，声称致力于搭建民族品牌与国际化对接的平台，通过走出去建立海外孵化器并实现中国品牌的国际化发展。

　　此后，他再不谈论爱国者产品，言必称爱国者国际化联盟，“中国企业现在很可怜，大部分都没有自己的品牌观念，这在市场竞争中自然落后外国企业，另外中国人根本不团结，就像玩麻将一样，各自为政，互相陷害，这让很多企业最终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上。而联盟的成立，正是变互损为共赢，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了，总不能害人了吧，这样才能共同树立爱国品牌。”

　　听上去很美好，可具体如何操作?“加入联盟的企业营业额必须达到1亿元人民币以上，必须位于所在细分行业的前3名。”当然，企业一旦加入联盟，则需一次性交纳年费20万元。而对那些达不到硬性标准的企业，冯军也不拒绝，他说这些企业可以进入学习俱乐部，缴纳3.98万元的年费，就可获得与国外市场资源交流，进而产生合作诉求的机会。

　　对此，冯军的解释是：“不能认为现在企业小就永远不会长大。当年三星在手机行业还比不过诺基亚、摩托罗拉等大鳄，但奥委会给了他们抱团发展的机会，随后得到其他合作伙伴的大力支持，最终成功坐上了全球第一的位置。”

　　进而为了爱国者联盟更“落地”，2012年底，冯军又放出一个“重磅炸弹”：建立爱国者国货精品店，集中售卖联盟企业的产品，并争取在2013年8月15日之前，在全国范围开张5000家!

　　画饼?

　　“你看，你用的是苹果手机，你说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不喜欢国货?都存在着崇洋媚外的心态，认为这些产品还是国外的好，连自己人都不支持国货，以后还有什么发展前途?我现在就用国产手机，质量很好，以后用国货才是真的牛掰!”说到激动处，冯军顺手拿起记者的手机不断挥舞。

　　他向记者畅想，“爱国者精品店只是体现抱团的一部分，我们还将推出‘诚信系统’，以一个国货精品店为据点，向四周辐射5公里，在这范围内的居民，凡是在精品店购买产品则可成为系统成员，获得相应积分，如果积分一旦达到规定等级，则是白金会员。白金会员有很多好处，不但买东西能得到更多的实惠，另外系统内会员职业万千，有医生，有教师等等，只要其中一个人出现任何问题，那么大家都会毫无私心，全力相助。”

　　当记者问到爱国者精品店模式成功有何依据，冯军斩钉截铁地说，“因为大家都是爱国者!都是拥有真善美的人!”

　　——见过冯军的人几乎都听过他的慷慨陈词，演讲结束，他一定会用高八度的声音说：我们的愿景，是将爱国者建设成令国人骄傲的国际品牌。他曾在2009年发放给员工“准认股权书”，对于员工“2010年全年的业绩表现和为公司做出的贡献”，这份文件针对每个人做出了不同的股权确认标准，普通员工少则五十万元，管理层多达上千万元。然而一名员工却评价道，“要不是找出这张纸，多少钱我都记不清楚了。爱国者108个亿是品牌公司给出的估价。我们拿到的就是一张‘奖状’。”另一位已经离职的老员工则说，等上市等了四五年，一直舍不得走，不过现在看来依然遥遥无期。

　　有人戏称，演讲和画饼是冯军的拿手好戏。也许正因为此，不少人对爱国者国际化联盟和爱国者精品店心存疑虑，甚至有人认为其完全是从中牟利。

　　事实上，一方面，爱国者国际化联盟业务的确已经成为爱国者集团较大的利润来源，而另一方面，令人尴尬的是，尽管爱国者国际化联盟对外宣称吸纳了上百会员，但在最近几次活动中，实际参与者寥寥无几，只有二十余个，完全没有冯军对外描述的盛大景象。而他所力推的爱国者精品店，更是因其加盟模式和会员模式备受质疑。

　　2012年，一条微博引起广泛关注：“一个做企业的人，如果高调打民族牌爱国牌，根据我的经验：1.他应该是碰到大的麻烦。2.这个麻烦按照商业竞争的常规已经解决不了了，他接下来要不按商业规则出牌了。3.这张牌只有在绑架公众情感和政府的情况下，他才敢出，才有胜算。4.可悲的是，这样的牌法屡屡有效，所以每年都会有冒险家出来。”

　　对于其中所提及的人，业内人士直指冯军。

　　“冯军一向喜欢搞这套。”和冯军接触过的人对他都有着一致的看法：“他喜欢拿伟大的祖国和他的那颗赤子之心说事，也擅长将爱国和爱国者绑在一起，利用消费者的情怀引起共鸣，间接提升自己的名气。说直接点，就是一个投机主义者，将爱国‘绑架’了。他号召国人支持国货，到底是真爱国还是促进产品销售?”

　　“演员”、“投机主义者”，这是现在不少业内人士对冯军的印象标签。一位爱国者前高管向记者如此分析，“冯军搞培训，搞精品店就是入魔了。现在每家店加盟费是20万元，暂且不说能否开到5000家，估计最多也就100家顶天，冯军可以从中捞到2000万元，不用任何付出就可净得如此利润，比传统行业来钱更快。”更激烈的说法是，“他搞这爱国者精品店像不像搞直销?”

　　对于外界的说法，冯军不以为然，“这些人就是中国麻将的‘受害人’。见不得爱国者好，都想唱衰我们。”他最近正张罗着爱国者精品店成立一周年时，在巴黎香榭丽舍开店。

　　如果以效益做评判，爱国者作为国产IT产品一哥，曾经凭借MP3、移动存储等电子产品笑傲江湖，以一己之力抵御外国产品的“侵袭”，到如今失却霸气，的确没有爱国者国际化联盟和爱国者精品店更见效益。只是，冯军曾经那个想以自主创新成就爱国者民族品牌的梦想看来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