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十年美国与亚洲的关系将会更加密切

汉学家、《邓小平与中国的变革》作者傅高义：

冯郁青 袁艺铭 

　　中美两国高层换届之后，两国领导层新任期内中美之间关系的走向，成为未来世界格局中众人关注的焦点问题之一。为此，《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专访了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所前主任、《邓小平与中国的变革》作者傅高义，对世界权力新平衡做出展望。

　　第一财经日报：您认为新的领导班子会继续延续邓小平的治国道路吗？

　　傅高义：中国未来的道路模式会继续1978年12月邓小平的改革路线。新任总书记习近平把深圳作为巡视访问的第一站，这说明他非常尊重并且重视邓小平路线。我定义的邓小平路线首先是要坚持市场开放，不断推进改革，并与其他国家保持良好关系。邓小平认为，苏联的道路模式是不可取的。他们有太多敌人，庞大的军队开支使得政府没有多余的钱来促进民生发展。邓小平还认为要建立与各国的友好关系，努力营造稳定的社会环境，这样才能集中力量发展民生。

　　日报：邓小平路线中还有什么观点对中国未来发展有巨大的促进作用？

　　傅高义：邓小平坚持推进对外开放，以广东、深圳等为试验田，试办经济特区，让更多的香港人进入内地市场。在农村，邓小平允许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实行包产到户，解决自需，使当地农民远离饥荒，即使党内保守派人士也找不到理由反对。同时进一步推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发展生产，并让记者前来采访报道。这一系列的行动都取得了很大成效。另一方面，邓小平没有与想要继续保留人民公社的人士争论，他只是说，如果有些地区想要保留旧制度，并能找到对自身发展有利的道路，那我们应该让他们做。但一年之内，人民公社几乎在全中国消失。所以邓小平不仅用传统方式去除了人民公社制度，而且在没有分裂党内关系的前提下达成了发展改革的目的。

　　日报：外交方面，邓小平推崇“韬光养晦”的政策，但也有评价认为，现在中国的外交政策似乎有些偏离这个轨道，您认为呢？

　　傅高义：是的，有些人会这样讲。但是我认为现在还不能这样判断。因为现在有很多人会支持与各国建立良好的国际关系，很难确定未来我们会按哪种趋势走下去。我希望明智的领导人会沿着邓小平的路线，推进市场开放，建立和平友好的外交关系，促进经济发展。这样在中国遇到困难时，很多国家会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如果中国的外交政策过于强硬，树敌太多，这会带来很多麻烦。

　　日报：在40年中美外交历史上，目前冲突是不是第一次占据了主导的位置？

　　傅高义：不，我不认为中美之间利益冲突加深到了那样大的程度，我认为中美在很多问题上仍然存在基本的共同利益，比如国际贸易、世界和平、环境改善、避免国际冲突等等。我坚信我们的共同利益比冲突会更多一些。

　　日报：但也有一些人说现在中美之间的合作正在减少。

　　傅高义：不，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认为中美在各个方面的合作需求都很强。甚至在朝鲜问题、中东问题上，中美之间都有着很好的共识，并能互相理解促进合作。

　　日报：但是还有一种观点就是金融危机改变了世界权力平衡，也极大影响了中美关系。比如说在金融危机之前，中国把美国看做是老师，特别是美国的市场经济体制在国人眼里是世界最先进、最成功的。但经济危机后， 美国的体制及其影响力在下降

　　傅高义：是的，我认为中国人的观点改变很多，但并非完全正确。我觉得美国依然非常强大，在创新领域，金融市场以及世界舞台上都具有很强的影响力，技术领域的参与度仍然很高。某种程度上，中国高估了世界权力中心的转移。

　　日报：奥巴马政府重返亚太，重新平衡世界格局的政策加剧了中国的紧张，您如何解读奥巴马这一战略举措？

　　傅高义：我认为每个国家的国防领导人都有着强硬的立场，他们必须要保护国家利益并随时做好妥善准备以防意外事件发生。但我觉得最高领导人在决策时很少被错误的观点蒙蔽，因为他们会更了解真实的情况。奥巴马四年前上任就与中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他不像克林顿和小布什政府从执政一开始，就在与中国的关系上存在问题。而且奥巴马在执政期间也很重视与中国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可是有不少中国人误解了奥巴马，认为这是软弱，是美国变弱的信号。所以美国现在需要表现出他们没有那么软弱，这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错误解读。

　　日报：所以您认为从美国的角度看，重返亚太的战略并不是针对中国？

　　傅高义：不是，重返亚太这个战略很宽泛，因为商业、贸易、教育等等需要转移到亚洲。亚洲人口多，市场大，毫无疑问，未来十年美国与亚洲的关系将会更加密切。我认为这是美国对亚洲市场全方面的认可，即亚洲在接下来十年会成为经济中心。另外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在传递一个政治信息：布什执政期间把太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伊拉克问题和反恐战略上，许多人被派遣到伊拉克或是阿富汗。但是这些举措并不符合美国的基本利益。美国应当努力保持与亚洲良好紧密的关系，这才是遵循美国基本利益的举措。奥巴马所谓的改变是把重心从伊拉克问题转回亚太，而不是说美国变弱或者是在制衡中国。

　　日报：你认为奥巴马的第二任期会延续他在第一任期实行的对华政策吗？

　　傅高义：奥巴马会非常重视与中国的关系。他在任期一开始就与中国建立了良好的外交，其间一直也有高层领导的互访。奥巴马认为贸易非常重要，同时两国之间也增强了军事互访。美国军方一直希望和中国保持密切的高层军事接触，增加双方交流机会，加深相互间的了解与沟通，这对两国间的军事互信及友谊建立都很有帮助。即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中美之间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始。

　　日报：卡特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博士在他的新作《战略远景：美国与全球权力危机》中，认为中国避免意识形态的对抗，在外交上倾向于更加务实的策略，并且会保持这种趋势。而如果中美两国都能放弃对霸权的争夺，准备接受另一国在国际事务中的中心地位，两国的伙伴关系有可能持续健康发展， 您怎么看？

　　傅高义：不，我不会说这是partnership（合作关系），这个词似乎是在暗示两个国家在各个方面共同合作来对抗全球。我认为每个国家之间都应该相互合作，而并非仅限于两个国家或几个国家。现在中国已经不会再陷入意识形态的危险，也不太会出现思想斗争，国际社会也不会再检视中国意识形态问题。 合乎中国的基本利益应当是延续邓小平路线，与世界主要大国建立友好关系，这对中国、对国际社会都非常有利。

　　日报：你觉得中美之间能够避免在过去一直出现的上升的国家和现有强国之间的冲突吗？

　　傅高义： 这很难确定，但是中美双方的基本利益是一致的。我一直保持谨慎的乐观。中美正在经历一个紧张时期，若是处理的不谨慎，将会带来不必要的紧张。两个国家的高层领导会充分了解对方的国情、发展现状，并致力于建立互信双赢的合作关系。如果关系紧张或是存在冲突对两国的发展都非常不利。我认为双方高层如果能够增进交流与理解，发生冲突的可能不会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