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村震后平凡之路
云南市昭通市鲁甸县龙头山镇八宝村,是此次云南鲁甸地震中受损最为严重的村落之一。震后的八宝村,这个由23个社组成的村落,几成孤岛,村民们艰难向外迁徙。而最为严峻的是,救援部队需要攀爬陡峭山崖并徒步数十公里的山路,才能将伤员安全送出。
震后,人口过百的八宝村段家坡社,“几乎家家的人都在废墟上刨自己的亲人,一片哭声”。村民欧阳庭勇记得,他和大哥欧阳庭彪飞奔回家时发现,侄女欧阳娇和13岁的妹妹欧阳庭春都被埋在垮塌废墟下面,两个孩子被抱出来时,浑身是灰,“孩子吓着了,都不会说话了”。
当时,在段家坡社,由年轻力壮的村民带队,村民们在废墟上找寻被掩埋的亲邻,“村里的土坯房全倒了,碎成了一块一块的,要用手一块一块挖开这些土块,很不好救人。”欧阳庭勇说。八宝村村支书万国甫的92岁父亲也被压住了,老人被挖出来时,就没有了呼吸;而八宝村段家坡社社长段曲华家也有6位亲人遇难。
八宝村村委书记李有波介绍,该村23社共4100人,全部受灾。截至8月5日的情况是,该村49人罹难,10人失踪。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刷新和确认中。
转移
震后,村民们发现,地震也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个他们所熟悉的村落地貌。以前村民们都是取山上清冽的山泉水饮用,但在震后,巨大的裂缝像伤口一般刻于山体,“山泉都漏空了,村里一滴水都没有”。
八宝村附近有一个远近闻名的银矿,早在清乾隆年间就以出产质优的“朱提银”著称。到了8月3日夜幕低垂时分,欧阳庭彪带着20多位段家坡村民翻越黄共山(音),撤退到位于半山腰的乐马厂银矿内一个堆矿石的坝子里,彼时他们发现那里已经集中了300多名从八宝村各个社徒步出来的村民。
村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等8月4日天蒙蒙亮时,段家坡社的一部分青壮年劳动力和痛失亲人的村民决定留在村庄里自救,而一部分村民则决意集体离开村庄。“家家都哭成一片,再哭也得走。我们没想到过要放弃,走出来才有东西吃,才有水喝。我们只想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欧阳庭勇说。
而这一天清晨8时许,决定跟欧阳庭勇和欧阳庭彪两兄弟一起走出村庄的,还有五六十位村民,多为老弱妇孺,年龄最小的4岁,最大的75岁。“其中只有6个青壮年的男人。那个时候,能走的,能背的,我们都一起轮流牵着、背着走了出来,还留在村里的基本都是一些找亲人的家属和跑不动的老人、残疾人。”欧阳庭勇说。
村民的撤离是分成许多拨的。42岁的段家坡社村民邓益从根本没法挖出被山体滑坡盖住数十米深的三位家人:妻子段启莲,15岁的儿子邓启磊与17岁的女儿邓启秋。他只能背起被挖出来的、呼吸尚存的大伯往村外走,但在从谷底的村落爬上半山腰的时候,大伯就断了气,他实在背不动了。8月4日早上9点,他把大伯的遗体暂时安放在一块空地里,跟着其他村民往外走。他腿是软的,走得很慢。
就连欧阳一家的撤离也分成了三拨,村里很多年轻人在外地打工没回,震后欧阳庭勇父亲、60岁的欧阳明安也成了村里的“主要劳动力”,他在帮忙抬伤员,8月4日早上6点就出
发往外撤;而欧阳庭莹的丈夫段侯虎在村里帮忙挖人,到8月6日下午才撤到镇上。
这群疲惫的人们从震后就一直没吃过东西。出发前,欧阳庭勇的姐姐、33岁的欧阳庭莹用浑浊的河水冲了附近村民分发的少量喂猪的玉米面,分给队伍中的几个小孩,“大人一口都没吃”。
欧阳庭彪在出发前,还回了趟花椒地,他的一头毛驴从震前开始就拴在花椒树上,“如果不带它出来,它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他牵着毛驴,曾试图让孩子们坐在上面,但是孩子们“被地震吓怕了,坐不稳”。欧阳庭莹将6岁的独生女儿杨志玉抱在怀里,走得飞快。而脸蛋圆圆的欧阳娇一身灰和汗,跟着,她不怎么要抱,“我一直跑个不停,(如果)不走就会有石头下来压住。”8月8日下午,谈起那段经历,欧阳娇仰着小脸,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欧阳一家和他的乡邻们从没觉得这条出村的路有这么难走过。他们一路看到,很多山路已经被水淹没,有些路段仅剩四五十厘米宽,路上巨大的裂缝像山体的一道道伤口。“有些裂缝宽得能掉进去一个小孩。”欧阳庭勇记得。
地震让乐马厂银矿洗矿的尾水水坝也垮塌,尾水倾注到小河里,河水变得浑浊高涨;而地震也让村庄边的小河上的三座电站的大坝全部垮塌,水面变高,这条小河最终汇入牛栏江,加之山体塌到牛栏江,江水更为汹涌。村民们一路要翻越悬崖峭壁。“我们不敢在山谷底下走,怕有落石,越往山顶上走,落石越少。”
35岁的欧阳庭彪对当地山势十分熟悉,他让村民们尽量沿着公路走,遇到损毁的路段就爬山,“因为我们什么都没带,就连挖路的工具都没有”。
他们在路上碰到了很多同样遭遇的村民,“人太多了,路挤得不得了”。而八宝村萝卜地社的村民廖青枝(音)本来已经走到了半路,但是她惦念着她在震中遇难的男人,男人虽然被挖了出来,但还没来得及安葬。这个小个子的女人又折了回去。她挖了个坑将她的男人埋了,再徒步出来。萝卜地社一共20多户,截至8月8日晚间,有12人罹难。
在廖青枝再次准备离家时,她在震前买来一只巴掌大的小猫疯了似地扑到她身上,再也不下去了。廖青枝于是抱了这只猫攀着山,走了出来。8月5日,她走到龙头镇上的时候,已经“3天没喝过水,也没吃过东西了”。
一路上,欧阳一家和乡邻们翻越了青龙山、青山,抵达翠屏村。“大家坚强一点,过一会儿就有东西吃了。”欧阳庭勇跟村民们这么说。欧阳庭彪后来觉得,当时那样,就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经过12个小时的徒步,在8月4日晚上8点多,他们终于走到了龙头山镇中心小学附近的坝坝里。欧阳庭勇渴得不行,他发现龙头山镇上那口有几千年历史的冒沙井也没水了,并且,地震让流经镇上的小河的水也变得浑浊发黄。他顾不得了,捧起河水就喝。
救援
8月5日清晨,安顿好家人后,欧阳庭彪和他的二弟、从外地打工回来的欧阳庭岳,步行返回八宝村。截至8月6日上午,欧阳庭岳已经在镇上和八宝村徒步往返三次,协助救援官兵搜寻,并背一些救灾物资回到村落,他们一般是5到8人一组出发,因时刻担心脚下的裂缝与山上的滚石,可互相照应。“村子已经都空了,救援官兵、志愿者都在那里,还有一些走不动的村民也被救援官兵转移了,村里几个社目前还有大约只有20个人没走出来,好多人还在料理亲人的后事。”一脸疲惫的欧阳庭岳说。地震后的三天他几乎没睡过觉,“有时候靠着一棵树都能睡着。”
欧阳庭彪则是帮乡亲埋葬那些已经挖出来的罹难者。欧阳庭彪记得,大概在8月4日早晨9时许,他们就在黄土坡碰见了由当地村民做向导的救援官兵,相反方向的两路人均行色匆匆,“他们会去八宝村哪个社搜救,我们不清楚”。
而在2014年8月4日凌晨,正在昆明培训的177名云南武警消防总队基层指挥员接到命令从昆明出发,这支官兵于当天下午6时赶到龙头山镇,其中该总队二区队的30名消防官兵接到武警总队抗震救灾指挥部安排,马上往受灾严重的八宝村方向进发。
在云南武警消防总队二区队二班班长徐建才看来,此次鲁甸地震的搜救难度远高于云南盈江地震,因当地山势陡峭,与地面几乎形成超过80度的夹角。考虑到要减重前行,消防官兵们平均每人负重20公斤“。大型装备全部没带,只背了工兵铲、安全绳索等必要设备。”他说。
彼时救援物资尚未送到镇上,消防官兵行前匆匆吃了一碗方便面,也没有足够的食物可以带,他们在途经翠屏村时,看到一家还有东西卖的小卖部,每人买了一盒方便面背着,而徐建才也在好心的村民家里找到了些许泉水,他们还分到了其他救援部队的一些烤洋芋。
而那个晚上,去八宝村的那条主要干道已经被崩塌的山体阻挡,消防官兵们最初找了一个当地向导,但对方一听是八宝村,当即拒绝了。他们后来辗转又找到一位当地村民做向导,在历经近14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在8月5日早晨8点多,他们抵达八宝村村委会附近,马上分成两组展开救援。当天中午他们接到求助电话,称八宝村三板桥社有一名76岁的老人被掩埋在废墟底下,当时大雨如注,通往三板桥社的一座桥梁成为危桥。“我们是用跑的速度下去的,跑了40多分钟就到了。”徐建才说。而在8月5日下午3点50分,他们救出了这名困于废墟中49个小时的76岁的老人,老人的头部、胸部、嘴唇均受伤,消防官兵“就地取材”,用竹子、木头做了一副担架,又用腰带、救援服上的背带将老人固定在担架上,抬到了八宝村村委会附近的医疗站,在当天下午6点多,这名重伤的老人由直升飞机转运出村庄。
一位村民向徐建才的搜救组的官兵求助,他此前一天在废墟上挖自己的亲人,挖了4个小时,没挖出来,消防官兵们帮助他将遇难亲人的遗体挖了出来。而二区队队长亢志永带领的搜救组也在废墟地下挖出了一名遇难者。还有一些村民请求救援部队去挖出掩埋在废墟下的棺材,以安葬罹难的亲人。而后他们接到一名预产期还有6天的孕妇需要转移出去的消息,他们分成一个四人小组,将这位孕妇轮流抬出八宝村,并于8月6日凌晨送抵龙头山镇。
8月9日,欧阳庭勇得知,八宝村段家坡社共有14人因地震罹难,有6人还没找到。
回村
8月5日,邓益从再次从龙头山镇出发,走回村里,他挖了个坑,安葬了大伯。他不会再对找到妻子和一双儿女的遗体抱有任何希望,“山体滑坡的土堆有3米多高,实在没办法,太危险了”。
而次日清晨,58岁的雷选甫从村庄徒步出来,走到了龙头山镇中心小学附近的灰街子安置点。他用一个化肥袋装了几件衣服,找了两根绳索背在背上。此前一天,他刚安葬了从废墟中挖出来的母亲的遗体,“什么仪式都没有,连纸钱都没有,就是搞了个土坑,把老人家埋了”。他准备投靠在鲁甸县打工的大女儿。
雷选甫在行前去镇上的安置点帐篷中看邻居欧阳一家,老人坐在地上,讲着讲着,眼泪很快就将眼眶迫得通红,他翻开手机里两个孩子的照片,“以前是在电视里看汶川地震,做梦都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两个娃娃,真是好乖的……”
也就是在这一天,欧阳庭莹的丈夫段侯虎攀着峭壁徒步返回八宝村,他在家里废墟中捡出了衣服、被褥、桌子等生活用品,“能减少一点损失是一点”。段侯虎有点意外地发现,虽然很多东西都被砸烂了,但电视机居然没坏。
八宝村大坪子社村民雷壁成的75岁的老伴则在震后的每天早晨徒步从镇上回到村里,晚上再大汗淋漓地徒步从村里返回龙头山镇,去喂他的1头猪和1头牛,“家里3头猪,砸死了两头。他最宝贝那头牛了。”雷壁成说。地震之前,这段路来回不过2小时,在震后变为来回至少需要七八个小时。老头回到帐篷,通常是直接瘫软在地上。
而8月9日早晨八点半,欧阳庭勇就从镇上出发,徒步回到村里,去喂他家的4头猪,那时候村里已经人迹罕至,“4头猪都还活着,隔一天我们回去一次给它们一点水。它们能活多久,就算多久”。欧阳庭莹说,回去的村民,有很多是舍不得这些活着的牲口的。
跟附近的许多村落一样,八宝村的居民以种植花椒、核桃为主,除了种点自家吃的蔬菜以外,他们养猪、牛、羊等牲畜,而口粮则需要骑着摩托车到镇上去购买,为了负担家里的其他开支,几乎家家都有人出去打工,乐马厂银矿曾开工过一段时间,但是在去年11月左右停工了。“银矿没停工之前,工作就不好找,里面位置都是满的,村里的年轻人只能去外地打工。”欧阳庭莹说。而正是为了帮家里采花椒,6月11日,在云南昆明一个建筑工地打工的欧阳庭勇请假回到了位于八宝村的故乡;欧阳庭彪也是在地震的前一天才从昆明返家的。
但现在,无论是欧阳一家、雷选甫还是他们的其他乡邻,都不可能再去管他们的花椒地了。
8月12日,欧阳庭彪说,靠近山谷谷底的八宝村段家坡社、三板桥社、大坪子社的村民基本都迁出了村庄,而其余的八宝村各个社可能还有共八九十个村民依然留在村里,“这些社的海拔比我们要高一点,不用像我们这样担心山体滑坡,他们到现在还缺帐篷、棉被、大米、油等生活物资”。
安置
8月4日晚上,欧阳庭彪帮家人搭好了一个帐篷,等他晚上忙完回来时,发现帐篷里已经挤进去了34个人,他已经连脚都迈不进去了。他只能在旁边用彩条蓬布搭了个棚子,等他搭好以后,发现,“棚子底下全是人,又没有位置了”。
8月7日晚上,欧阳一家的帐篷里挤了来自3户人家的21个人。这天晚上,龙头山镇突降暴雨,欧阳一家的帐篷里挤了21个人,3床被子分给老人和小孩盖,那个晚上男人们挖水渠导水至凌晨,人们在泥泞的泥土地上搭了一些木板、纸板和彩条蓬布,四处湿漉漉。
8月9日,鲁甸县委书记保剑说,整个龙头山镇大约安置了3000名地震灾民,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变动中”。
连日来,欧阳庭彪并不清楚三弟欧阳庭勇在干什么。而他通常是上午把那条牵出来的毛驴放出去吃草,下午再牵回灾民安置点。他很注意地听安置点的广播,广播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会实时播报搬运新到的棉被、油等救灾物资的消息,听到需要劳动力,他就去。他也去帮安置点洗菜、炒菜、给灾民打饭。空下来,他也特别留意关于红石岩堰塞湖这些跟地震有关的消息。
8月8月,当地有个老百姓把自己养的年猪捐给了安置点的灾民,杀猪时,他也去帮了忙。“喂了那么大一头猪,给了大家,太不容易了。”欧阳庭彪比划着,那一天,安置点的灾民们吃上了回锅肉。
而这一天下午3点,欧阳庭勇徒步两个小时去通往鲁甸县城的公路段帮忙搬救灾物资。他也说,八宝村房子已经塌了,山也裂开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去了,村里已经住不得了。现在只能等上面安排。”
从15岁开始就离开村庄去外地打工的欧阳庭彪,以往无论在广东、四川还是昆明,每年都雷打不动,要回三趟老家,侍弄农活。现在,他回不去了。“我们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我们家是特别幸运的一个家庭,家里的人都还活着,养的牲畜也还都活着……家里人住在哪里,我就回哪里。只要家里人都在一起,哪里都是家。”裤子上满是泥点的欧阳庭彪说。
到8月12日,欧阳一家已经分到了一个帐篷,“终于可以就是一家人住在一起了”。但欧阳庭彪依然特别担心下雨,他希望能有一个稳定的住处。“就是人不用日晒雨淋的,还能把活着的牲口牵出来,那就好了。”他站在通往龙泉中学的路上,他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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