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惠农政策变身煤矿私挖滥采

　　山西盂县滑坡事件追踪：合法惠农政策变身煤矿私挖滥采

　　孙飞

　　[ 随着官方对该模式的认可，大批承包商人携重金前来，纷纷在山西大同、忻州、阳泉、吕梁等地跑马圈地。数百辆挖掘机奔赴山西各地，剥离土石方，植被被大片铲除，挖出的煤炭也很快被运走卖掉，留给当地的只有一道道巨大的疤痕 ]

　　1月19日凌晨4时30分，山西省阳泉市盂县南娄镇上曹村发生一起山体滑坡事故，一辆卡车坠入滑坡现场。根据官方说法，车上有一名司机受伤，目前身体已无大碍。

　　有媒体报道称现场已经发现多名工人伤亡。《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就此事求证多名官员，他们均予以否认。据本报记者了解，除了伤亡人数有待确认以外，此次出事的上曹村地质灾害治理项目亦颇有争议。

　　2007年，包括上曹村在内的山西676个村庄，因采煤形成地质灾害，部分土地塌陷、裂缝，被列入地质灾害治理范围，实行避让搬迁与土地复垦。6年过后，上曹村不仅未得到治理，反倒变成了一个满目疮痍的巨型露天煤矿。

　　“如果非要说个好处的话，就是让农民从平房、窑洞搬进了楼房，但却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阳泉当地一位官员说。

　　失去土地的不仅是上曹村的农民，这些打着“建设新农村”、“治理地质灾害”、“煤田灭火”等旗号的私挖滥采，也在山西阳泉、吕梁、忻州、大同等地不同程度地上演。

　　治理出的地质灾害

　　1月21日8时许，在位于上曹村和南河村交界处的事故现场，一辆黑色越野车横在进入现场的必经之路上。操着南方口音的司机说，里面出事了，任何人不能进去。负责上曹村地质灾害治理的是山西远鑫实业有限公司，现已转包给福建工程队，即以各种工程名义进入山西做露天采煤的福建商人。

　　现场是一个深约百米、直径千余米的大坑，本报记者从盂县县城出发，道路左侧随处可见类似的小山。当地人说，小山的旁边，一定会有大坑，“他们把黄土石块挖出来后，就近堆在一边。”

　　据知情人说，这个大坑很快就能出煤，一些地方已经露出了煤层。

　　和井下挖煤相比，这种开采方式极其简单。选好地方，几十辆挖掘机开进挖土，上百辆工程卡车负责拉土，一般情况下，只需往下挖数十米就能出煤，然后再用卡车将煤拉走卖掉。

　　与事故频发的井下作业不同，露天开采工序简单、安全系数高，一般不会出问题。“这或许也是他们不被打击的一个原因。”盂县一位官员说。

　　尽管如此，一座座后天生成的土山，还是让当地人不敢靠近，“都是新土，一下雨下雪的话就会脱落甚至塌方。”

　　按照盂县相关规定，采空后的区域必须回填黄土，保证种植。但在上曹村，却很难实现，一块土地下的煤炭挖完后，承包商人很快就会和当地村委签订新的购地协议，转而再挖、再卖。

　　作为回报，承包商人给当地村民修了多座楼房，每人可分得30平方米的住宅，另外再加每年数万元的卖地分成。在最近的一笔交易中，一位商人购买了南河村20余亩土地，给了南河村400余村民每人10万元。

　　当地一位看过航拍图片的官员向本报记者感叹，几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连成一片，四周只有枯草，触目惊心。

　　而在山西另一个产煤大县吕梁交口县，类似的场景也在上演。交口县桃红坡镇新峪村，每天卡车穿梭不停，轰鸣声中尘土漫天。山头就一个个挖掉搬走，下面的煤炭被挖出来卖掉。村子的四周被挖下去以后，形成了几十米高的孤岛。洗完的衣服晾在外面，很快变成泥衣。 

　　变了味的惠农政策

　　这一切，源于山西早年间实施的一项惠农政策。

　　2007年前后，山西省相继发生多起采空区塌陷的地质灾害事件，引起政府高度重视。

　　山西省政府与各市签订了农村地质灾害治理责任书，并将其列入为老百姓办的二十件实事之一。

　　2005年，山西省政府对山西煤炭产业提出整改，要求关小上大，严打黑口子（即私开小煤矿），许多乡镇村集体以及黑口子被关闭一空，乡政府经济大受打击。

　　但敏锐的承包商人卓杏生却从中看到了机会。他先提出为阳泉当地采空区进行地质灾害治理，即将原来采煤造成村民房屋沉陷的地区，先迁出居民，挖开采空区，再回填夯实，其后填沟造地、打井盖房。回报只有一个，在修建房屋开挖地基时，土方下面的煤炭归他所有。

　　对当地缺钱治理采空区的阳泉而言，这无疑是个双赢的好事。得到支持的卓杏生回到家乡筹资，并很快挖到煤，掘到第一桶金。

　　这一模式也在山西产煤大市孝义得到肯定，在当地30年的老矿区克俄村取得成效后，被迅速在吕梁推广，克俄村更被确定为省级新农村试点。

　　2007年的山西“两会”上，山西省政府提出，要在3年内治理676个村庄的地质灾害。所有涉及村庄的每个村民将被补助6200元的避让搬迁和房屋修缮费用，这笔费用中的政府投入部分省、市、县三级政府按5∶3∶2进行分摊。

　　随着官方对该模式的认可，大批承包商人携重金前来，纷纷在山西大同、忻州、阳泉、吕梁等地跑马圈地。数百辆挖掘机奔赴山西各地，剥离土石方，植被被大片铲除，挖出的煤炭也很快被运走卖掉，留给当地的只有一道道巨大的疤痕。

　　“这些商人又不傻，要是地下没煤谁干，当时政府也是拿煤作为条件去交换，但也因此失去控制，好好的惠农政策成了一个烂摊子。”山西某官员告诉记者。

　　山西官方也曾多次叫停此类行为，2008年8月，山西省政府做出紧急决定：对一切变相违法开采浅层煤、浅层矿的行为，全部叫停。在此后每次安全检查中，上述内容均会出现。

　　而承包商人允诺的新农村建设，也出现了问题。在吕梁交口和孝义几个村庄，已经修建完毕的住宅楼，因为地基沉陷，墙壁出现裂缝，无法入住。

　　无能为力的基层政府

　　在煤炭高额利润的诱惑下，当地人开始眼红，并不断发生冲突。吕梁交口、忻州原平均因露天矿开采发生过大规模械斗，交口更有枪支出现。

　　对于这种现象，基层政府亦表现得无能为力，“我们还没准备行动呢，电话就打来了，他们本事大着呢。”吕梁某官员说。

　　“我们也想管，可真是没办法。”盂县一官员极为无奈。据其介绍，每次省里有大规模的检查时，这些私挖滥采者偶尔会停工，但都是白天停晚上干，或者歇几天、干几天。

　　“每次去检查，对方就拿出协议，称他们是合法的，凭什么不让干。”为此，当地国土部门曾多次向上级有关部门汇报，“一开始上面还说再等等、再等等，但现在连话都没了。”当地国土部门一官员告诉记者。

　　谈及办法，上述官员称：“这事只有省里说了算，我们基层根本没有权力，如果高层能痛下决心整治甚至叫停，才能制止更多恶性事件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