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难消

张有义

　　在河北中东部的农村，大年初二早晨，依旧保持着原始的送祖风俗。

　　这一天，家族中的男性，不管老幼，携带着大量烟花和纸钱，在寒风中，来到祖宗的坟墓前，进行并不算复杂的磕头作揖仪式。仪式前要烧纸钱，以保证祖宗在天上丰衣足食；仪式后，便要燃放鞭炮和烟花，给祖宗送行。

　　今年的初二早晨，被浓重的雾霾封锁，能见度不足两百米。随着烧纸钱尤其烟花爆竹的燃放，野地里贴着地面的雾气，向各个方向蔓延开来，一时间甚至看不见对面。

　　年近七旬的父亲对我说：“这东西（烟花）还是少放。”这句话，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未曾说过。之所以今年说出来，并不是往年没有雾霾，只是今年“雾霾”一词，从城市到农村，都格外敏感，尤其在河北。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燃放烟花，会产生雾霾。这是一个朴素的不假的命题。当天，周围的高速公路部分封路，行进在村镇道路上的汽车全部打起了双闪和雾灯。

　　但在之后的两天，随着微风刮起，雾霾逐渐散去。天空晴朗，直至初七雪来。

　　以全国霾声一片的2013年衡量，在这个缺雨无雪的年份，这里的农村绝大部分晴天的夜空，都可以看见白茫茫的银河系和悬挂于半空的北斗七星。

　　春节期间的烟花爆竹的燃放所带来的雾霾，除了给这个村子带来一些雾蒙蒙的神秘感外，与灾难性的话题无关。家族中的兄长说，只知道“雾”这个字，哪里知道什么是霾，“还以为‘霾’字是古语文言中的‘雾’呢。”

　　初二上午10点之后，各路亲戚朋友造访拜年。亲朋中成分复杂，有官员，有商人。大家均从雾中来，因此雾霾依旧是核心的聊天话题。

　　表哥在这一带小富，财源来自与人共同在河北西北部山区开办了一家水泥厂。对于雾霾，他的感慨最多。他说：“像我们这带的农村，大家都靠打零工和种地吃饭，放点鞭炮，有点雾霾，是事儿吗？”

　　的确，在我的老家，与中国几十年的工业发展似乎真的没有关系。

　　表哥继续发牢骚，半年前，他的厂子停产。原因是政府要求，水泥厂、钢铁厂、玻璃厂等几类企业一律先停转改。治污设备升级不到位，一律不准开工。“像我们这样的小企业，根本支付不起高昂的治污设备费用。就是改造升级，能够生产了，成本核算下来，也只能赔钱。以前还以为是一阵风儿，现在看来，必须停产转行了啊。”

　　他承认，霾的危害就是来自像他们这样的企业。

　　堂弟在老家当地镇上做副镇长。他说，去年下半年去省城石家庄参加了一个治霾政策的培训班。开始他认为，治霾这件事基本与自己无关，因为相比石家庄，“我们老家实在用不着治霾。”但听着听着，他却觉得“霾”对于他们至关重要。

　　堂弟的上一届镇书记退休不久，这位老书记多年争来争去，也没有在仕途上前进一步。堂弟说：“原因很简单，没有政绩。所谓没有政绩，就是经济发展不上去，拿不出‘硬货’说事，一切都没用。”

　　老书记退休后，本来镇长很正常要上位书记职务，没想到却从其他乡镇调来一位。“调来的这人上位，跟跑关系没什么太多关系，最主要的是他在其他乡镇做副镇长时，招商来一家纸箱厂。”

　　“我联系好了生产铸铁暖气安片炼铁厂，当时还考虑能够因此再往上走走。但审批手续，尤其环保部门的手续一直办不下来，事情就黄了。就是企业真搬了过来，现在也得停产。”

　　堂弟说，他在培训班上最大的感悟是，官员上位考核的指标会有变化，虽然现在具体的变化还不是很清晰，但有一点肯定要变化，“就是不再以经济发展指标作为最重要的考核项。”

　　大家聊天时，不知谁插了一句话：“幸亏你没把那个炼铁厂招过来，要不，也不可能就春节这几天有雾霾了，咱们这里很快也就看不见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