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中第一镇4000万集资案样本地方高利贷风险“余波”袭来

　　2011年前后，很多基层集中爆发了一批高利贷崩盘案。地方政府当时往往采取强力措施恢复秩序，并通过迅速判决解决了程序正义。但由于执行的复杂性，很多风险只是被藏匿，而没有真正解决。现在，第二波风险正在袭来。

　　本报记者 王晓东 兴化、南京报道

　　苏中第一大镇戴南镇，位于泰州兴化市境内，不锈钢产业集聚撬动着资金融通。数年前爆发的多起高利贷和非法集资案，现在又余波袭来。

　　首当其冲的是至今未善后的“江苏龙达房地产开发公司非法集资案”，涉及非法集资约4000万元。案件还涉及当地多个在职或已退休公务员。近期发生多起债权人上访事件。

　　在一些周边地区，也同时发生着类似现象。当年那些跑路或被抓的“老板们”，在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活动起来。但债权关系却难以了结。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得的案例显示，各地对非法集资和高利贷案处理呈现出类似的处置隐患：“跑路”的嫌疑人虽然在短期被抓，官方也就具体案件进行登记统计“损失”，然后让债权人回家“等通知”。但在数年之后，也没有解决问题。在债权人观望一段时间后，因“承诺无法兑现”频发上访事件。

　　针对龙达案，诸多债权人怀疑，相关项目的实际开发人焦国良、姚存香夫妇有藏匿“财产”拒绝偿债行为，“不少公务员是退休之前借钱给焦姚夫妇的，现在都追不回来了。”一位债权人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为降低影响，一些公务员因此提前退休。

　　江苏省在2011年频传民间高利贷崩盘。在戴南镇债权人们等待的数年中，当地官方对此的解释是：被非法集资和吸储的人挥霍了，无法追回。“应该说，当时政府的处理是很及时的，非法集资者也与我们签下了还款承诺，但就是不兑现”，一位债权人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无奈地说。

　　多起非法集资和高利贷事件的事后处理情况显示，在案件第一波中政府快速处置平息事态，但在集资人被公安机关“释放”后，却缺乏后续的有效处置措施，去应对乡镇金融市场中普遍存在的复杂清理和治理难点。一旦地下金融中的集资者们自恃不必偿还债务，新的社会风险就会加速累积。

　　被隐匿的资产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获得的资料显示，龙达案中，焦姚夫妻两人档将集资的钱用于成立龙达房地产公司，在戴南的临近乡镇陶庄镇政府大楼边上建有房地产项目。债权人指出，龙达开发的房地产一期别墅有30多套，第二期小高层100多户套已全部竣工，且大部分已销售。

　　“我们算了下，如果焦姚在陶庄开发的房子能够出售或资产处理，大约可赚2000万元上下，是可以还债的”，一位债权人说。在陶庄，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看到，该楼盘与镇政府一路之隔，为黄色外墙面，已有少部分在装修。

　　债权人方面认为，焦姚夫妻使出了“金蝉脱壳”的计策。“一方面，两人给我们写了书面还款承诺，另一方面却将房地产公司的法人代表变更为一无任何资产、名声很差的人，第三则书面表示因为还款能力和信用度低，由其子女做担保执行还款义务。”

　　还有人说，一些乡镇干部出于地方保护，而出面为焦姚夫妻代持了部分房产。但是由于楼盘目前封存，这些房产人信息无法公开查询。焦姚夫妻的女婿姜某系当地公安系统人员，他多次出头与多位债权人签署了担保书。但是事后仗着警员身份拒绝履约，债权人也无可奈何。

　　诸多债权人调查发现，龙达开发的房地产项目，有不少资产被隐匿在当地政府公务员名下。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就此向陶庄镇主要负责人求证，则得到了“对此不知道”的答复。

　　债主姚存香多次对来追债的人说，“我上到省里，下到镇里，上下下花了几百万，关系都摆平了。”

　　戴南镇政法委员刘林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类似案情时说，当地公安在最短时间内将嫌疑人控制，对经营的账目进行了详细调查和研究，“从账目上看，非常干净，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是合理合法，但都无头。”

　　比如，一笔钱借给某个人或企业，但对方不承认或查无此人，没有足够的充要证据；有的是投资某个项目，但这个项目是亏损的，或根本查不到；有的买了豪车或奢侈品，一追问，说被偷了。

　　“这个背后的老板，在无锡买了一栋装修豪华的别墅，但只交了首付，这一资产根本无法进行拍卖还债”，刘林说。

　　龙达案件中同样令人疑惑的是，为何其所建房地产项目不能进行资产处理？

　　快速处置后遗症

　　案件最初爆发时，民间的一些“暴发户”心理增加了案件的“不了了之”：有瞒着家人借出钱的人不敢说，这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案件的处理变得“简单”。不过，一些被借钱者并非如此简单，事后，他们联合起来进行了自发调查，却发现其中的诸多“蹊跷”。

　　为讨回欠债，债权人们把所有能涉及的政府职能部门都跑个遍，但无法得到妥善的解决方案。

　　在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期间，地方政府均表示，此事件归兴化公安局经侦大队管辖，由其决定是否立案调查。“正在调查了解中”，是经侦大队负责人的答复。

　　事实上，非法集资和高利贷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往往都以高额利息为诱饵，且在之前持续几年的借贷还款中“信守承诺”，以获取高度诚信，后期则在某个时间点突然卷款消失。

　　江苏省金融维稳办公室在一份总结材料中，对地方近些年的多起非法集资案进行了梳理，发现诸多共同之处：集资者大多利用欺骗手段集资；资金没有科学合理运用；以高收益为主要手段；企业法人治理结构不健全，资金使用过程缺乏监督制约；集资资金没有风险化解机制；广大投资者缺乏基本的金融知识和风险判别能力等。

　　以龙达案件的现有处理进程看，债权人们被告知：到法院告，胜诉没问题，但得不到实惠，因为“钱不见了”。有的嫌疑人被判无期徒刑，但始终不拿钱出来减刑；甚至，即使是有嫌疑人的担保还款承诺，其每年能得到的钱相对借款几乎为零。

　　“焦姚夫妇被抓，在拘留所只有4天，就因为生病被放了出来，警察可不敢承担这种风险”，一位债权人说。在地方的其他案件中，刘林也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证实了类似事实。

　　南京财经大学金融学院院长闫海峰教授表示，判断非法集资主要有两个特点：放贷人利息超过中国人民银行基准利率的4倍；没有经过相关金融监管部门的允许，包含没有批准权限的部门批准的集资，有审批权限的部门超越权限批准集资。

　　闫指出，然而从近些年全国各地的实践案件看，“当出现大规模上访、出现死亡事件”后，民间融资行为就会被定性为非法集资案，公安机关才会对此立案查处。

　　江苏法德永衡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峰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他近些年所处理的非法集资案显示，各地的做法没有统一标准，“有的借条就算，有的就无效，非常混乱，处理中以关系和维稳需求为第一考虑。”

　　诸多地方政府在案件发生时采取强力措施，事件往往趋于平静。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债权问题难以结局，诸多事件又快速进入爆发期。因为隐患并未根除。无休止的等待，正在成为下一次风暴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