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的巨变

    盘锦西安镇上口子村紧邻大辽河，大辽河正从村头流过。
    上口子村大队书记张忠齐站在村头的大辽河岸边，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辽河治理，从见效说，有六七年了，一年比一年好。六七年之前污染非常严重，鱼虾螃蟹基本灭绝，当时污染主要来自上游的造纸厂和钢铁企业。”
    2008年辽河全流域治理开始后，上口子村鱼类回流繁殖，过去放弃打鱼外出打工的村民陆续回到村里重拾打鱼的生计。
    今年7月初，上口子村村民自筹资金购买了鲢鱼、鲤鱼等共计1500万尾鱼苗，在大辽河岸边放流。期待上口子小渔村能重新“活泛”起来。
    不过村里的渔民看到来采访的记者，却不愿多言河中鱼类逐渐增多，担心报道多了，其他地方的人也来这里打鱼。
    虽然河流重度污染的景象已经不再，周边居民言语中，还隐约残存着曾经的心有余悸和一分谨慎。
    人们正在适应东北老工业基地与辽河之间一种新的相处方式。
    无法饮用的母亲河
    辽河亦称巨流河，其主干流在辽宁境内，辽宁省之名也得于“辽河流域永久安宁”。辽宁因辽河而兴，新中国成立后在苏联援助下，流域内逐渐形成重工业产业集群，成就了辽宁“共和国长子”声名，以鞍山钢铁、沈阳机械、抚顺煤炭为代表的重工企业成为当时全国经济的动脉。
    然而，几十年城市与河流的共荣史，因工业排放无度同时成了一部污染史。据统计，1965~1985年，辽河流域共发生水污染事件130多起，1985年以后的事故与损失更是只增不减。
    辽河流经沈阳、鞍山、抚顺、本溪、营口、铁岭、辽阳、盘锦8个城市，流域重化工业密集，结构型、复合型污染严重。辽河流域工业污染主要来自于集中分布在河流两岸的冶金、化工、造纸、医药、采矿、石化等行业企业。2007年，辽河化学需氧量和氨氮的实际排放量超出水环境容量的1倍和3.7倍。
    “枯水期的时候，部分支流河还存在，但流的或者说排的是什么水？是城市的生活污水和企业的工业污水。”辽宁省环境保护厅辽河流域水污染管理办公室副主任陶宝库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
    流经城市的河段水质均超劣五类，丧失使用功能。辽河的支流浑河还曾因油污污染严重，发生过河面起火的现象。
    辽河污染最重的时候，辽宁的淡水渔业几乎衰落。上世纪60年代初是城市工业和生活污水排放量增长高峰，在污染最重的浑河和太子河，鱼类几乎绝迹。到了70年代，每到初春辽河下游开河前，河中就会出现长达10公里的死鱼范围。
    辽宁省会沈阳，曾有三分之二的市政水源井分布在浑河、新开河等辽河支流两侧。由于河水污染，河流沿岸地下水直接受河流补给，地下水也受到污染，水质逐年恶化，水井不断报废。因为地下水开采和水质恶化不适宜饮用，今天，包括沈阳在内的辽河流域8个主要城市都不再把辽河或流域内地下水作为饮用水源，而全要依靠百里到几百里之外距离不等的抚顺大伙房水库。
    河流倒逼城市
    1996年辽河流域被纳入国家重点治理的“三河三湖”之一，至2012年底辽河流域6条干流和54条主要支流的水质标准消灭劣五类，达到摘掉“重度污染”帽子共计16年，从 2008年以来累计投入治理资金达300多亿。 参与整个辽河治理工作的陶宝库称：“辽河真正能治好，还是靠产业。”河流治理更深层次的东西是产业结构调整、产业布局和城市空间布局的规划，坚持以环境优化经济发展的结果。
    整体治理的思路是在辽宁发展水资源短缺、水污染严重的情况下，提高水的循环利用和工业附加值，通过地区排污总量控制限制排放。
    2008年1月，辽宁提出“举全省之力，集中整治辽河流域，三年内实现辽河流域干流全部消灭超五类水体，五年内实现辽河流域干流城市景观化”的辽河治理目标。随即开始实施三大工程，即以造纸行业整治为核心的工业点源治理工程，以解决城镇生活污水问题为目的的污水厂建设和运行工程，全面巩固辽河生态治理成果的支流整治工程。
    整治重污染高排放的造纸行业、关停造纸厂是辽河治理的第一项工程。
    2008年，辽宁省对全省100个县区的417家造纸厂实施停产治理，关闭了194家造纸企业。
    辽宁省环境科学研究院夏广锋对本报记者说，关闭造纸厂，是因为其产值小，排污量大，对地方经济贡献小，污染贡献大。
    当时417家造纸企业对辽宁省的工业贡献率不到0.4%，但污染负荷，特别是化学需氧量的排放占整个工业排放的41%。
    本报记者采访中接触到的省市县的环保官员多认为，无论从环保还是经济的角度，都应该关闭经济贡献小、污染排放大的造纸企业。因为企业交的税收根本不够地方政府针对该企业的治污投入。
    铁岭开原纸浆造纸公司是铁岭市被关闭的两个造纸厂之一，年产5万吨，年出口额为1.3亿元，每年可为铁岭下辖的开原市贡献2000万左右的税收。但环保部和环保厅曾一次性投入的治理费用就达3700万元，此前累计投入更多，最终成效不大而关闭。 摄影记者/王晓东
    铁岭环保局副局长李永安说，企业交税与治理费用不成比例。在铁岭，两个厂的排污量占铁岭全市20%～30%，GDP却只占1%～2%。
    与铁岭同处辽河水系，位于辽河入海口的盘锦面临相似的艰难选择。盘锦位于渤海之滨，地处辽河三角洲中心地带，在辽河水系中，污染的贡献量仅次于铁岭。
    2009年盘锦彻底关闭了3家造纸厂。其中春城造纸厂规模较大，日排污水近5000吨，投入将近1个亿的治理资金后由于未达到日产纸量30万吨以上的规模，最终被关闭。
    除了造纸厂的关闭，对重点排污企业进行整顿，或对已有的排污设施提标改造，或从城区搬迁到集中的产业园区。
    沈阳的铁西区，过去多是重污染的企业，区内铁路纵横，工业门类齐全，像个独立王国。一些大型的制药厂和化工厂，均被逐渐搬至集中的化学工业产业园，以集中治理降低治污成本。陶宝库说，企业搬迁的过程也是升级改造的过程，需要替换更新原有的设备，更新工艺、提高产能。
    不过，虽然一些造纸厂经济总量不大，但恰是一些地方的支柱或基础产业。陶宝库也强调，关闭造纸厂并不是消灭在全国造纸业占有一定比重的辽宁造纸，而是提高行业标准，实现集中治污。
    至于治理辽河是否会制约辽宁经济，数据显示，2008年~2012年辽河治污期间，辽宁GDP从1万亿元增长至2.48万亿元。
    油田治水
    同处渤海辽东湾的营口和盘锦是一对母子城市。
    营口自古以来是“通郡渡津”之地，有着深厚经贸血脉。盘锦则“因油而生”，1985年从营口划拨出来建市，因全国第三大油田辽河油田的崛起而兴盛。
    辽河在盘锦境内蜿蜒119公里注入辽东湾。盘锦位于辽河下游入海口处，是辽河油田总部的所在地。
    盘锦的红海滩、稻米河蟹、辽河油田一起成就了盘锦的声名。盘锦一度是辽宁省人均消费最高的城市，最近引人关注的是其房地产业。从盘锦市区开往大洼县的路上，宽阔的八车道马路两旁是“御景豪宅”、“帝都江景”等形形色色的地产广告塑料墙，背后是竖立着吊塔、尘土飞扬的施工现场。
    辽河油田和房地产是盘锦经济的两大命脉，这两个行业均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或受益于辽河治理中。
    盘锦大洼县田家镇靠近辽河在盘锦的支流清水河，治理清水河的过程中，省级以上资金投入590万，新兴镇对清水河的治理与投入则达6000万元。
    如今的清水河，灯船相映，河流周边的房子从2011年的1800元/平方米上涨到现在的3600~3800元/平方米。
    盘锦市辽河办主任刘凤梅对本报记者说，当时外界对于镇里超大规模的投入多有不解，并不看好。没想到最后会有这么大的收益。
    至于辽河油田，经历过盘锦建市的老盘锦人每谈起辽河油田，就会说：“没有油田，就没有盘锦”。
    1955年国家对辽河盆地，特别是辽河中下游地区进行勘探，发现石油天然气构造。1973年在兴隆台成立辽河石油勘探局，1985年成立盘锦市。1986年，原油产量突破1000万吨，成为全国第三大油田，以及中国最大的稠油和高凝油生产基地。
    石油与天然气的开采改变了盘锦的生产结构甚至人口结构。
    盘锦城的扩大与人口聚集都与辽河油田有关。1965年发现石油天然气后，油田所属单位陆续从外地迁入盘锦，工作人员及家属随迁，仅1965年~1990年就共迁入43.29万人，盘锦当前人口规模为144万。
    在辽河油田的发展过程中，辽河及流域周边的百姓也遭受着油田带来的麻烦。
    根据中国环境状况公报的监测，从2003年开始到2012年，石油类污染一直是辽河水系的三大主要污染指标之一。
    在产油量直线上升的同时，环境监测报告上石油类污染也从无到有，从少到多。
    为了加大辽河整治力度，辽宁省2008年出台《辽宁省污水综合排放标准》，提高了污染物排放指标，一系列污水处理厂均被要求“提标改造”。
    其中辽河油田曙光采油厂位于盘锦市西部，隶属于辽河油田公司华油实业公司，主要负责辽河油田曙光采油厂和特种油开发公司稠油污水处理。
    因原有曙光污水处理厂出水已不能满足新标准要求，辽宁省将该污水处理厂提标改造项目列入辽河流域治理“十二五”规划中，计划2015年完成。
    曙光污水处理厂经理王健说，曙光污水处理厂一天处理15000吨污水，满负荷是2万吨。油厂污水处理涉及的药剂成本、用电、设备折旧，都比普通企业污水和生活污水高多了，加在一起达到10多元/吨。
    “这是环保治理的项目，不靠它赚钱，这是花钱的项目。”盘锦市辽河办主任刘凤梅说。
    辽河油田的水处理依然是国内重大技术难题。而且由于成本，“小企业肯定没法投入这么大。”刘凤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