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联”的道德根基何在

　　即使对漫威影史一无所知，观众也不难被《美国队长3:内战》(下称《美队3》)深深吸引：导演罗素兄弟流畅的叙事、张弛有度的节奏把握、深湛的场面调度功力和对近身肉搏、格斗的偏爱，使得12位漫威超级英雄的诸神之战得以精彩呈现。不过，热闹之外，真正构成影片叙事重心即制造矛盾冲突、推动情节发展的，不如说是超级英雄的价值观分化。

　　反管制协议的美队，始终拒绝让他者的权威笼罩在自我的自由意志之上。而对待冬兵，他又流露出某种存在主义色彩，只不过这存在主义是逆向的：他始终认为冬兵因九头蛇的洗脑而丧失了自由意志，所以无需对自己犯下的恶行负责。

　　因其逆向，所以令人格外不安。美队的任性和不近人情即在于此。在我们的时代，理性主体已经像沙滩上的面孔般逐渐消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对的价值观，美队的道德自信就尤其令人疑惑。说到底，美队系列本身不就意味着我们所身处的世界已由善恶分明的二战时代进入价值分化、共同体破碎的当下么？

　　也是在这里，钢铁侠显得更像是一位当代英雄。拥有超能力、矢志于爱与和平的超级英雄在正邪交战中导致大量平民的伤亡——这意味着超能力的异化。主要出于对这种异化的反思，钢铁侠不惜内战也要签署管制协议。

　　与以往众多超级英雄电影不同的是，《美队3》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反派来支撑英雄的行为和道德逻辑。相反，泽莫男爵固然是最大的“坏人”，却也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之所以要引发“复联”内战，在于为惨死于超级英雄手下的家人复仇。换言之，他同样将问题引向了对超能力的反思。我们不妨将《美队3》视为超/反类型的超级英雄片。它为漫威电影宇宙投下了一丝黄昏般的荫翳：诸神的黄金时代已经远去，他们将失格活在人间，陷身在种种道德非议之中。

　　好莱坞神话运作之处，必有人性堆积。影片中除了美队和钢铁侠，其余超级英雄在道德面目上都是异常模糊的，他们的站队或立场转变往往依据私人情谊，这与他们在打斗场面中突出的个性特征形成鲜明对比。也难怪有人会认为整部影片的情节萌发点，并非管制争议而是情感——美队对巴基原初之善的绝对信赖，其他超级英雄对美队的友谊和信服等等。在种种情感的神话运作之后，影片最大的矛盾即美队与钢铁侠之间的价值观分化仿佛在片末一封深情、真诚的信上得以和解，不过它回避了关于超能力的伦理争议和“何谓道德主体”及其延伸出的“是否应该复仇”这类核心问题。

　　在影片的第一个彩蛋处，冬兵选择自行冻结，藏身于黑豹的瓦坎达王国。当被美队问及是否安全时，黑豹说：“那就让他们(复仇者)来试试吧。”镜头缓缓摇过大片的山峦与树木，成为一个空镜头，宁静中仿佛寓示着前方的动荡不安。我们并不清楚黑豹放弃杀死自己父亲的泽莫男爵的时候，导演是否会想到：如果复仇是坏的，那么复仇者联盟的道德根基何在？也许，这一根基早已崩塌，却在友谊的神话运作下被暂时遮盖。那么，欢迎来到相对主义的时代。接下来，该仇恨的仇恨，该深情的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