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草继续歌唱

        春未暖，花也未全开，但，人们听到一种声音，那是小草在歌唱。因为，诗人雷抒雁，走了。

　　“光光溜溜来潇潇洒洒活，坦坦荡荡写从从容容走”，雷抒雁夫人马利为丈夫题写了这样挽联，让我又想到法国作家司汤达的墓志铭——“活过，写过，爱过……”

　　一个作家，活过跌宕起伏的年代，写过沾满血泪的字行，爱过万物生长的生命，经历过岁月与生活的审查，在他离开人世的时候，方可以展示一种真正站立的姿式。

　　雷抒雁曾说，“我的写作与时代同步。”现在，人们缅怀雷抒雁，是因为他的整个写作生命，融注了愤怒、自省、反思、批判的精神，是因为他坚守着恒定的文化立场。

　　在这个初春，无数人在报刊网络上重新颂读到那首《小草在歌唱》，那个在黑暗年代被残杀的张志新，又从历史深处走出来，以惨烈又清晰的面目，出现在人们的视界，控诉着那个泯灭法律、良知、人性的年代，反思起那种浑浑噩噩像是喝了“魔鬼的迷魂汤”的文革生活。

　　这样的审视与反思，竟然是建立在一个诗人离世的背景之上。这当然会让人觉得有些吊诡与遗憾。但我想说，这又何尝不是对一个诗人最高贵的评价与肯定呢？

　　1979年6月8日，雷抒雁将《小首在歌唱》这首诗呈现给那个无数人被侮辱与损害的年代，从此，他和这首诗被庄重地载入当代中国文学史。那种未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而不能为社会和个人提供反思与审视的作品是没有价值的。雷抒雁与《小草在歌唱》，则是让时代、社会、我们进行持久审视的文化载体。

　　一个作家，一个诗人，他的一生应该不会只写一篇文章，一首诗。但是，如果能够写出一篇在他死后还被无数人记忆与吟诵的诗篇，那何尝又不是上苍在对作家生命进行至高的馈赠呢？从某种意义上讲，有时，一篇文章，一首诗，对一个作家来说，也就足够了。他此后的人生，如果再能以笃定的文化立场去维护那样诗篇的价值，就更堪称完美了。

　　福柯说，“一个人，最重要的作品就是他自己。”最好的诗人，应该因诗而活。

　　记住了《大堰河——我的保姆》,也就记住了艾青；记住了《凤凰涅槃》，也就记住了郭沫若。只是，艾青与郭沫若的此后人生，又总会让我觉得，这样的好诗似乎又缺少一种力量，来永久站立在灵魂的高处。记住了《相信未来》，也记住了食指；记住了《小首在歌唱》，也记住了雷抒雁。而食指坎坷苦难的悲悯人生，雷抒雁批评反思的独立人生，则让我觉得，诗与诗人最后终于成为一体，站立在精神的高处。

　　英国大诗人雪莱说过，“诗人是世界的未经正式承认的立法者。”；“在一个伟大民族觉醒起来为实现思想或制度的有益改革的斗争中，诗人就是一个最可靠的先驱、伙伴和追随者。”任何时代，都需要伟大的诗人，都需要伟大的诗魂，来为世界立法，来进行精神引领。

　　现在，告别雷抒雁写下《小草在歌唱》那个混乱与蛮暴的年代已经有30多年，我们如今生活的年代，仍然还在梳理一种更加普适又先进的价值文明，人性、社会、制度也依然存在太多值得拷问的东西，这些都需要继续进行更加深刻的批判与反思。这也就是我们纪念和缅怀雷抒雁的价值指归。

　　那么，现在，春未暖，花未全开，就让小草继续歌唱，“我敢说：如果正义得不到伸张，红日，就不会再升起在东方！我敢说，如果罪行得不到清算，地球，也会失去分量！”

　　当小草都在歌唱，就一定能迎来真正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