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自杀事件背后 挡不住的民间借贷疯狂蔓延

同样的剧情，不同的演员，各地不断爆发的民间借贷危机只是让人们产生了短暂的恐惧，旋即就又飞蛾扑火。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2011年4月，包头亿万富豪金利斌因企业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进而引爆当地民间借贷危机，金利斌本人留下独子和巨额债务，以最痛苦的自杀方式——自焚结束了人生。

几乎同时，河南安阳的担保公司、汽车租赁公司、主要龙头企业，也一夜之间崩盘，成千上万的家庭卷入其中，上演了一幕幕的人间悲剧。

2011年10月，郑州担保业危机爆发，出事担保公司的名单不断拉长，从23家到95家，再到后来的105家，最终的名单我们无从得知，但知道的是肯定远远不止105家，行业风声鹤唳，人人谈担保色变。

也几乎同时，温州掀起老板跑路潮，实体经济举步维艰。

3年前的那场危机，在所有经历者当中，应该是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痛苦。每一个出事的公司后面，都是成千上万受影响的家庭。而这种影响，无不对当地的经济造成阵痛，且这种痛一直延续至今。

但不可思议的是，2014年，历史再一次重演：跑路的老板、绝望的投资者、一次又一次被堵的政府大门和交通要道。同样的剧情，只不过故事的主角发生了改变。

说实话，经历过2011年的民间借贷危机，我们已经筋疲力尽，对这样的故事已经麻木或者恐惧了，该上当的人还是在上当，想骗人的人还在骗人。我们不想关注，但心中却久久有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大家还是没有吸取教训？也许这个答案永远不会有。

昨日的痛

之所以民间借贷危机再次爆发，那么多投资人受损，可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家忘记了恐惧。

3年来，我尽量都不去想安阳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没有特殊情况，也不会跟以前的采访对象联系，我怕勾起他们伤心的回忆，也不忍心再次看到他们的眼泪，听到他们的哭泣。

当年，我们曾经做过一个随机调查，发现安阳50%以上的家庭都不同程度参与了民间借贷，兑付危机发生后，毫不夸张地说，满城尽是要账人。

有一位女士，家庭本来很幸福，丈夫做生意，她在家相夫教子，但是看到左右邻居、亲戚朋友都通过民间借贷“发财致富”后，也不甘寂寞，瞒着丈夫将家中的1000多万元放进3家不同的公司，美其名曰是分散风险，但她哪能想到，3家公司同时出事，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敢跟丈夫说。

还有一位女士，家庭比较困难，一个人打两三份工，无意间接触到一个做高息融资的人，就骗家里人说要买经济适用房，借来一笔钱搞投资。刚开始确实赚了钱，马上买了金项链、电动车。放贷改变人生的故事在亲戚、朋友间传开后，她因此又获得大笔资金投入借贷。出事后，血本无归，人崩溃得想自杀。

这样的故事，在2011年的安阳比比皆是，不用一一列举。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现状如何，但不出意外，至今他们的钱也不可能全部要回来。我们曾经的另一个报道对象，拿着自己买房的钱和父母、岳父母的养老钱投到一家投资公司，100多万元至今没有要回来。本来不喝酒的他，现在是每天喝得醉醺醺，醉了后就是大哭，逢人便诉苦。

这些故事中，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民间借贷是何物，更不知道非法集资和正常的民间借贷是什么区别，只要看到高息，就拿出所有的资金去搏高息。他们的遭遇很让人同情，但也很让人无奈。

家庭的悲剧数不胜数，而民间借贷危机对当地经济的影响，就像遭遇了一次海啸，市场萧条，消费萎缩，实业凋零，经济不振。

最明显不过的就是楼市，经历民间借贷危机的城市，到处是烂尾楼，房价3年几乎不长，买下的房子转不出去。李欣在郑州某高校工作，因妻子在安阳工作，几年前拿出所有积蓄在安阳买了一套房。今年妻子通过公务员考试到郑州工作，本想将安阳的房子卖掉在郑州再买一套房，但即便售价低于市场价，小半年了还无人问津。至今，郑州房子的首付还没有凑齐，李欣整天急得上火。

楼市是一个，实业更是灾情严重。目前，安阳的企业融资难已经成为普遍现象。无论是正规的银行、信托，还是民间的小额信贷、投资担保，都是谈安阳色变，敬而远之。

今天的泪

当初的种种还历历在目，但很多人已经忘却了恐惧，民间借贷又在各地死灰复燃。也许是我们的错觉，这个行业只是经历了短暂的低谷，其实一直在暗流涌动，没有停歇过。

果然，这一次的民间借贷危机似乎比上一次的范围还大些，包括新乡、平顶山、开封、焦作、洛阳、郑州在内的河南多地市都有不同程度涉及。

2014年11月，新乡腾飞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下称腾飞担保）陷入挤兑风波，其在新乡市四区八县共计18个营业部和一个公司总部，集体被“理财客户”团团围住。作为新乡市最大的一家担保公司，初步统计，新乡市有5万多个家庭都曾先后通过腾飞担保，放贷给当地几十家企业。

在平顶山，愤怒的“理财客户”打着条幅，走上街头，希望藉此制造影响，寄望政府帮助解决危机，最终讨回投资款项；在洛阳，有投资担保公司因经营不善，停止兑付“理财客户”本息，造成客户打砸办公设施事件。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地方的民间借贷出现崩盘？要想知道答案，我们不妨对上面几个事件进行复盘。

腾飞担保的资金主要来源于民间，资金成本较高，自然放贷利息也高，因此这些资金大部分都用于当地企业的银行倒贷，也俗称借新还旧。但随着经济形势下滑，当地一些中小企业陷入资金困境，高息拆借的资金还给银行后，却发现从银行根本无法再次获得贷款，企业资金链断裂，腾飞担保也无力归还客户理财资金本息。

实业的困境，已经持续多时，其源头可以追溯到5年前的经济刺激计划。实业界和金融界的多位人士接受采访时都提到，2009年国家推出4万亿救市计划，其时货币政策出奇的宽松，银行鼓励企业贷款，而很多企业当时都上马了新项目、新生产线，扩大了规模。但近两年银行信贷又突然偏紧，银行抽贷、断贷现象频发，企业后续资金跟不上，资金链断裂，最终拖累给其输血的民间资金。

而平顶山的民间借贷崩盘，又遵循着另外一条线——三四线城市房地产不景气下的经济窘境。调查得知，平顶山出事的担保公司背后基本上都有一家房地产公司，房产滞销，而担保公司的利息却是越滚越多，资金被占用，直至套牢。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地方民间借贷出事后，“理财客户”基本上是血本无归，但是平顶山的“理财客户”却都能从担保公司或者借款公司分得房子的原因。

“看似你没有损失，获得了差不多等价的房产，但事实上那些房子是砸在我们的手里了。”平顶山某“理财客户”很无奈地说，他分得了200公里外某县的一处房产，不想要，但又怕最后连房子也落不着。“我打听了一下，当地的房子基本上是卖不出去的。”

有接近该担保公司的人士称，事实上通过这种债权处理方式，担保公司和借债单位都解脱了，债权解决，顺带着滞销的房产也是一夜之间销售殆尽。

实体经济的困境、房地产行业的停滞、年底银行及企业“习惯性”的资金紧张，都可能是民间借贷崩盘的原因。然而，人性的贪婪，助推了民间借贷的疯狂。

有的人可能没有什么投资的渠道，希望通过借贷迅速改善生活、发家致富。而另一部分人则居心叵测，明知道自己无力偿还或者是没有任何经营能力，但无知者无畏，还是心安理得地到处骗取“理财客户”的信任，募得大额资金，供自己挥霍。

2014年年底，乌鲁木齐、沈阳、济南等地先后侦破担保骗贷跑路案，发现多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籍贯均是洛阳市伊川县。有媒体报道称，很多一个村一个村的人都在外面干这个行业，一个带一家，一家带一村。

他们的心中没有对非法集资的敬畏和控制，只有无休止的贪念。

看似无解的监管

2011年发生危机时，曾有一位从事民间借贷的朋友恐惧了，主动将没有出事的担保公司注销，并且休息两年。但这位朋友2014年年初又出关了，刚开始搞银行贷款中介，后来又开始搞民间借贷。不为别的，他发现，银行贷款中介竞争激烈，利润薄，而民间借贷市场需求旺，利润也丰厚。市场需求旺，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中小企业贷款融资难并没有切实得到解决，二是民间资金丰厚，并且缺乏有效出口。

2011年河南爆发大规模民间借贷危机时，地方政府曾对各种非法集资行为进行严厉打击，市场曾经短暂安静过一段时间，但不久又是一切照旧。

但其实，政府日常对民间借贷谈不上监管，也无力监管。“你不让民间借贷生存，不符合市场规律，一大批中小微企业就失去了主要的资金供血来源。好的办法是，你掐掉民间借贷后，能给企业提供新的资金来源。”河南省某金融监管机构负责人认为，之所以民间借贷有生存的土壤，根本原因在于中国的金融结构存在问题，中小微企业很难从银行获得贷款。

“地方的发展，无论是就业，还是经济繁荣，都离不开中小微企业的贡献。如果失去造血功能，地方经济就会出大问题。”上述人士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

不可否认，民间借贷在地方中小微企业的发展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其长期的不规范造成风控的不科学，随着风险的积累，出事是早晚的。

上述监管部门负责人长期与非法集资案件打交道，他认为，政府应该提高担保公司等民间借贷类公司的门槛，从公司注册资本、风险抵押金、从业人员学历水平、从业人员从业记录等方面入手，对担保公司从人员到业务进行规范。

“还可以引入私募基金管理中的成熟经验，将‘理财客户’当作出资人管理，规定每一个项目出资的总人数以及最低金额，等等。”

其实，对民间借贷类公司的管理，各地政府都有很多探索，但似乎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无力的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