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建诚稳定匹配理论对单一市场是很好的解决方案

　　从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本被赞誉的经济学似乎不能为金融危机提出合理的解释和解决的方法。人们惊呼道：“经济学出现危机了！”是这样吗？

　　社会对经济学过度期盼

　　时代周报：在你的《经济史的趣味》一书中，你用经济学理论解释了很多生活中的现象。在你看来现在经济学的主要功能是什么呢？

　　赖建诚：我分两点说：基本上我们的社会对经济学过度期盼了。以为经济学能解释很多事情，解决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我说两个小故事。第一个故事1981年耶鲁大学的詹姆斯·托宾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后，记者采访他说：“好不容易你一个人独得了奖金，有100万美元。作为一个经济学家，怎么用这100万美元最有效呢？”他回答说：“你看看我这个脚踏车，已经二十几年了，该换一部了。”你想想看一辆脚踏车他都要等这么久才能买，这表示什么呢？大家对经济学过度期盼了。经济学家是在做事后的解释，在做学理的探讨，只是在做理论上的事情。经济学跟医学不一样。医学上，吃了药总是能解决问题。经济学呢，完全没有这个功能。

　　第二个小故事呢，是我教书时碰到的。有个高中学生得到钢琴比赛青少年组的冠军，当然很欢迎他来申请，他来了以后我们问他：“你钢琴这么好，怎么来念这个呢？”他说自己对钢琴完全没兴趣。我想：你完全没兴趣还得冠军，那还得了啊！问他说：“你没兴趣怎么还去学钢琴，还学得这么好呢？”他说是他妈妈逼他的。又问他说：“你为什么选经济学呢？”他说学经济学可以挣很多钱，过舒服的日子。他讲完之后呢，从此之后就没再看过他了。这表示社会对经济学有太多的误解：一方面以为可以治国平天下，没这回事；另一方面以为经济学能改善个人的生活，也没这回事。所以大部分的经济学家，还都是很认命地在教书写文章。

　　所以我在我的书里也引了哈佛大学的教授约翰·加尔布雷思说过的一句名言：“经济学最大的功能，就是创造与维持经济学家的就业。”

　　时代周报：这次由美国金融危机引致的世界经济危机，从根本上动摇了新古典经济学认为市场能自己解决危机的思想，直接反映了新古典经济学的危机。而新凯恩斯经济学派虽然认为政府有必要干预经济，但这一理论既不能对当前的危机作出有说服力的解释，也不能对治理当前危机开出有效的药方。经济学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危机呢？

　　赖建诚：我的看法是世事无常，变动是常态，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也就是说经济学的变动，跟不上外面变化的速度，学理的进步赶不上事实的变化。经济现象的特质就像病毒一样，随时都在突变。像药学药理或者医学上的进步，都只能跟在病毒的突变之后走，不可能发明一种东西超越突变。从这个角度来看，经济学也不可能赶在经济危机的前面，所以它必须是事后的处理。这是必然的结果，经济学永远是在危机之后处理，而不能预防。

　　匹配理论重在解决具体问题

　　时代周报：2012年劳埃德·沙普利和埃尔文·罗斯因“稳定匹配理论和市场设计实践”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这种基于博弈论的“市场设计理论”，是否会发展出一条介于自由市场和政府干预之间的中间道路？

　　赖建诚：我认为还没有到那个层次。因为他们的匹配理论都还是在具体问题上，比如医院跟医生之间的匹配。这种匹配是互相有意愿的，而且双方都会得到好处（双赢）。可是在复杂的经济问题里，有许多事情基本上是对立的，不是要求一个合作解。不同的岗位，不同的层次，他们是对立冲突的。所以匹配不容易用在复杂的现实路线上。匹配是双方都想要达到一个好结果，而路线呢，是我输就你赢，或你输就我赢，是不合作解。所以，稳定的匹配理论没办法创造出一条新的道路来。但它是很好用的—对于某个单一市场而言，是很好的解决方案。

　　时代周报：对于模型、均衡和博弈论也有另一种观点，认为过多的模型使用使经济学忽视理论和思想内涵，使得经济学与现实经济的脱节越来越严重，必然导致危机。在你看来，过多的模型对经济学会有怎样的影响呢？

　　赖建诚：越来越精巧的模型，可以让学理越来越精确化、越来越丰富化，好处是让经济学学术越来越完整，吸引更多更好的人才进来。这是经济学必然的发展过程。但是就跟医学一样，医学再怎么进步，也只是让生命更长，但人总是会死的。如果医学不能解决生命不死的问题，我们就没有理由预期经济学模型能让经济学解决经济问题。这是经济模型面临的一个困扰。你提到的另外一个困扰，说模型与现实经济脱节越来越严重，确实有这个现象。主要原因是经济学现在有两个分化：一个是只追求逻辑上的完整，数学证明很漂亮，逻辑上的完整跟现实就不相干！因为现实不管模型，而是模型应该去抓住现实。另外一个呢，走应用的路线呢，还是刚才讲的一样，经济学只能跟在危机后面解释，不能拦在它前面不让它发生。理论上能分析问题，但实际上不能解决问题，所以呢，我还是讲不要对经济学有太高的期盼。也就是说，经济学跟医学一样是在进步，但它总是落后真实两步。

　　时代周报：在西方经济思想史上，严重经济危机往往是经济理论发展和创新的转折点。你认为此次危机后，经济学的发展会怎样呢？

　　赖建诚：世界这三五年来的经济危机呢，确实有点像坐云霄飞车，高高低低的，晕车啦，呕吐啦。但这跟1929年的大恐慌还是有很大差别，那次是飞机已经撞下来了，机毁人亡，很严重，所以才有凯恩斯大革命。这次跟前几次相比，确实摇晃得很厉害，很多人都吓出毛病来了，但还是没有到摔飞机的程度。所以我们看到现在美国的经济政策还是在沿用1929年的药方。为什么还在沿用呢？第一没有更好的药，第二还没有严重到要把房子掀掉重新盖的程度。所以还是用老药方，摸着石头过河，恐怕也就只能这样子。如果将来确实是房子掀掉了，飞机砸下来了，下一代自然会有新的方法出来。

　　赖建诚 台湾清华大学经济学史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