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蕾中国经济要警惕“黑天鹅”

左小蕾：中国经济要警惕“黑天鹅”

专访银河证券董事总经理、首席总裁顾问左小蕾

中国外贸数据被点出含有虚假成分之后，许多人表达了对中国真实出口现状以及出口企业困境的忧虑。与此同时，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官方中国采购经理人指数(PMI)为50.8，而汇丰中国在6月3日发布的数据则称，5月汇丰PMI为49.2，达到最近8个月以来的最低点。那么，经济增长的动力是否正面临着全面的消退？宏观趋势性的转折机会究竟会在何时出现？什么样的新政策才可能导致经济出现新的令人乐观的变化？

银河证券董事总经理、首席总裁顾问左小蕾接受《华夏时报》记者专访时说，中国现在的经济增速至少7.7%，是在其潜在增长水平的区间之内，因此符合经济增长规律，是合理的、正常的。她同时认为，中国经济现在最要警惕的黑天鹅，就是突然又来一次刺激政策。

中国经济不再是危机状态

《华夏时报》：在你看来，外贸数据作假存在吗？对中国经济有哪些影响？

左小蕾：所谓外贸数据作假，应是根据一些指标做出的判断，问题肯定存在，所带来的后果，当会体现在资本流入以及未来的通胀中，不真实的数据也会误导对未来趋势的判断。外贸数据作假是个短期发生的现象，很容易查清，也需要解决，但中国经济有更多长期的深层次问题需要解决。盲目的GDP业绩拉动模式、地方政府只着眼于短期的经济思维，搞出了很多没有质量没有效率的增长，这是中国经济的毒瘤，必须切除。

实际上，所谓有毒政绩何止外贸数据作假，过去的环境污染、盲目扩张、资源浪费等等，都造成了增长中的种种不实。所以，才需要调整，才需要追求有质量有效率的增长。

《华夏时报》：你怎样看当前中国经济复苏的表现及其背后的影响因素？

左小蕾：对于当前的经济状况，有很多说法，比如“与预期不合”，比如“弱复苏”，比如“经济下行的态势不确定”。这些说法有两个前提，一是“中国经济仍处于危机的增长状态中”，所以才有“复苏”一说，也就是还没走出危机；一是假设中国经济增速为8%，甚至更高，所以才会“与预期不合”，所以“下滑的态势才不确定”，所以7.7%被认为是弱复苏，那么究竟要“复苏”到一个什么水平呢？还要“复苏”到更高的水平。但这两个假设前提成立吗？如果不成立，则判断都是错误的。

首先，中国经济现在还是危机状态吗？不是，至少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开始阶段和之后欧债危机不断发展时期的状态不一样。走过五年，现在中国经济增长的状况显然不是受了危机冲击的影响。无论危机带来的变化也好，还是自身经济所处状态包括经济增速也好，虽与危机有关系，但更多还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并非危机状态”，这一点应该确认下来。如果总是要强调“复苏”的概念，这是一种危机思维和说辞。

第二，中国经济应该有更高的增速吗？虽然中国经济学界早就把中国经济的增长目标降低了，政府也已连续两年将引导性的经济增长率放在7.5%上，但好像国内外一些分析师都完全没把这个预设的增长区间放在眼里，这些分析师并非经济学家，他们与真正的经济学家的思维方式不一样。如果用他们那套方法研究宏观形势，就会得出完全错误的结论。

《华夏时报》：你认为究竟应该如何看待中国现在的经济增长速度？

左小蕾：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对增长速度有一个比较正确的判断。有人总是说与预期不合，但这个预期是他们的预期，而不是真正的经济增长预期。如果仍将中国的经济增长预期定在两位数或8%或在其之上，这种假设是错误的假设。因为中国经济发展到当下这个阶段以后，增长的内外环境或者说过去高增长时期的那些比较优势，都改变了。这使得潜在增长速度必然发生变化。如果前三十年是依靠所谓外需的红利，依靠劳动力的红利，现在这些红利不是都改变了吗？增长率怎么可能还会是两位数呢？何况中国经济还积累了其他很多问题。所以，现在的潜在经济增长速度肯定不是两位数。应该是多少呢？

我们从经济学角度做分析，都应该有根据。经济学上有一个很重要的结论，叫做充分就业长期均衡增长率，也就是说在已知的增长水平没有大规模失业的时候，在结构性失业可以允许的范围内，此时的增长率，我们将其称作充分就业长期均衡增长率。今年第一季度7.7%，去年7.8%的增长，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失业问题。那么根据经济学的结论，现在的潜在经济增速就是7.5%到8%。我们可以这样判断吗？我们首先要这样判断。如果不接受现状的改变，而坚持原有的一些假设，那将显得莫名其妙。因为，如果连参照系都没有，所谓复苏能复苏到什么水平？

如果我们接受当今国际国内大环境下比较优势都已发生改变的现实，中国的潜在经济增速就是7.5%到8%，这是符合经济规律的增速，我们应当尊重规律。而不能因为希望有两位数增长，就要人为地拉动出两位数的增长。现有的增速就是合理的正常的增速，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判断，那就根本没办法进行对话。

要警惕再来一次刺激政策

《华夏时报》：许多分析提到产能过剩、库存积压、投资效益下降、环境成本大增、大量货币投放等使得经济陷入困局，而PMI等数据集中体现了当前中国经济之困，你怎么看？

左小蕾：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就是因为过去的那种增长，外需的环境、一些地方的劳动力投入等因素都在发生改变，所以收益或利润都在下降和改变，就不可能再加大资本的投入，所以就需要对增长目标做出调整。

此外，我们已经看到，外需市场的变化十分明显，而且并非短期的变化。未来欧美国家在经济再平衡的过程中，哪怕是在危机之后，其市场能否回到危机以前的水平，也是个很大的问号。

现在中国已经是3万多亿美元进出口的贸易额，占去年全世界35万亿美元贸易总量的差不多9%，如果再增长，往哪去增长？所以，就需要对结构进行调整。在这个调整过程中，有一些情况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一旦开始真正的调整，如果不能对这种调整有正确的认识，就不能忍受这种调整。中国经济过去从没有进行过真正的调整，而不调整就过不了现在这个坎。如果再继续上项目，继续花钱，可能无非是把短期调整的痛苦往后挪一些日子而已。

所以，我认为，调整的过程出现问题也很正常，人们的关注焦点，应该放在如何更合适地去调整的问题上，尊重和顺应经济发展的规律，然后完成这个调整过程，否则就是反规律。过去就是这样反规律，该调整的时候不调整，而是上项目、花钱，维持着短期的高增长状态，之后我们不是看到问题更糟吗？

《华夏时报》：政策应有哪些反思？是控通胀还是要保增长？

左小蕾：如果我们一方面说产能过剩、投资效益下降，另一方面却又要在所谓的控通胀和保增长之间保持平衡，因而又要调整货币政策，这种过去的很荒谬的逻辑会把大家误导。美国人应对危机就是花钱，但除了把道琼斯指数涨上去了，美国的经济恢复了吗？经济的恢复有一定的规律，而美国经济的自我修复又能力很强，但绝对不能说仅靠向华尔街注资，就能改变经济的修复规律。因此我们看到，美国经济的修复还得有一个过程。所以大家也应尊重这个规律，而不能说美国人花钱、英国人花钱、日本人花钱，中国也应花钱。再说中国的经济结构和他们也很不一样。

美国人花了很多钱，把道琼斯指数推上去了；我们花了很多钱，却没连A股指数都推不上去，说明中国经济深层次问题是多么的严重。也说明中国经济和美国经济不一样，所以，为什么要效仿美国人呢？

我认为现在没有必要稳定一些分析师所设定的那种目标的增长，没有必要让那种政策出台，否则，中国经济将万劫不复。中国经济现在最要警惕的黑天鹅，就是突然又来一次刺激政策。因为，第一，增长是稳定的，第二，过去花的那么多钱没起作用。中国经济的深层次矛盾是结构有问题，是增长方式有问题。所以，难道我们还要再花钱，再让企业盲目扩张、破坏环境、浪费资源，再去制造房地产泡沫以释放过剩产能吗？

《华夏时报》：许多人担忧未来经济增长状况很不乐观。

左小蕾：7.5%，这是中国政府引导性的经济增长目标，有些市场分析为什么一定要将预期定得比这个目标高呢？根据是什么呢？中国经济7%不叫增长，非得要10%才叫增长吗？新一届领导人的思维似乎也在改变，对中国经济增长的现状，认识的比较深刻，判断的相对比较心中有数。

现有经济增速合理

《华夏时报》：你的观点似乎积极乐观。

左小蕾：我没有忽悠大家说未来形势大好。我是说我们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几个数据上，要做的事情是要好好调整，认真培育新的增长点，这是最重要的。包括决策层的注意力和其政策资源的红利，都不要向稳增长的更高目标上倾斜，而是要向新的增长点的培育过程中间倾斜。

未来形势是否大好，关键在于企业现在正在做什么，如果还等着政策来释放过去盲目扩张的产能，比方说房地产，比方说钢铁，以及其他一些有相对过剩产能的企业，如果还等着政策来支持，那未来就真的没希望了。如果中国的企业现在都在调整，都在找出路，都在做技术上的突破性的积淀，都在转型升级；如果我们的政策，不是纠结于零点几个增长点的差异，而是更有战略眼光地部署政策资源，这样，中国就有希望。

《华夏时报》：感觉你在唱好，但同时也有很多质疑。

左小蕾：其实有很多细节问题，都有待于去关注。比如说要调动民间资金，因为民间钱多的要命，那就要开放一些被国企垄断的行业的准入门槛，但怎么开放？中国铁路迈出改革的第一步，政企分开了，现在说一些新干线的投资建设要让民企参与，但民企怎么参与？这里面有很多需要细化的问题。一个铁路项目动辄数十亿上百亿，而每个项目开始都要有垫资20%的资本金约束，哪个民企能够做得到一次性支付那么大一笔资金？民间资金实际是一盘散沙，如何去整合？还有城镇化，解决户籍问题和土地流转问题都是城镇化的核心问题，但怎么流转？怎么解决户籍问题？资金从哪来？太多的问题需要关注、部署和操作，否则，中国经济就只能永远在7%的增速上，何况质量还要提升。即便是7%的增速，也还有一个投入产出比的调整问题，而不能像现在这样投入产出比仍然是规模递减的状况。

我从来不会唱好或唱空，而是要把道理讲清楚。我们要看到该做的事情是否做了，结构调整是否调下来了，未来的增长是否都加强了对破坏环境行为的约束，制度性的红利在什么地方释放出新的生产力。我们要看的，就是这些。如果短期内，哪怕是在推进，因为一步到位不可能，但如果我们看不到这些动作，比如房地产调控，调了这么多年还调不下去，那时，我就要开始唱空了。但我认为现在的增长速度是合理的，我反对盲目唱空。未来的多，不是唱出来的，而是要化虚为实。

《华夏时报》：今年的经济增长，你认为会是多少？

左小蕾：就是7.5%到8%，未来的GDP翻番，只要10.2%就够了，我想，这也是李克强总理的底气。所以，未来不会刻意去推动GDP更高的增长，而一定会顺应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