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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奇遇

发布时间:2013-5-22 4:42:00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字体:
    瓦格纳是一本大书,一个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参详一二。我对他只有敬仰和钦佩,绝不敢以“信徒”或“粉丝”妄称。所以我对狂热地喜欢他和虚妄地鄙视他的人都只能置之一笑。随着年龄的增长,瓦格纳于我,越来越讳莫如深,以至于成为我心中最隐秘也最崇高的一部分。瓦格纳,我生命中的奇遇,一次绝无迟到之感的必然邂逅,然后在我的成长历程中不断留下“划痕”,甚至出现生命中的某些契合。
    为避免流水账式的叙述,还是从我写的第一篇和音乐有关的文章说起。
    受1980年代中期“西方文化热”的影响,我也读了几本尼采的书,其中《悲剧的诞生》、《偶像的黄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及《瓦格纳事件》和《瓦格纳在拜罗伊特》等文笔犀利、激情洋溢的论著,把我搅动得彻夜难眠。我重新审视我从前听过的瓦格纳音乐,去北京图书馆借阅复印瓦格纳的英文版传记,去首都图书馆音像部复制所有能找到的瓦格纳音乐盒带,也不过是几种管弦乐和合唱作品,完整的歌剧录音一个都没有!但是《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前奏曲与“爱之死”、《莱茵的黄金》中“众神步入瓦尔哈拉天宫”、《众神的黄昏》中的“葬礼进行曲”、《漂泊的荷兰人》中的“纺织姑娘合唱”和“水手合唱”、《唐豪瑟》和《纽伦堡的名歌手》庞大的序曲都已经使我对瓦格纳前无古人的作曲天才推崇备至。
    鉴于当时国内还少见关于瓦格纳的文字介绍,我斗胆决定写一篇比较系统介绍瓦格纳人生及艺术的文章。受我正在学习的学科影响,我想从历史学角度而非音乐角度来写瓦格纳,以文本为依据,按论文的样式来写。事实证明在资料占有很不充分的情况下,论题的展开处处遇到障碍,而我在聆听过程中所产生的充沛激情已经被我设定的论文构架完全压制。整整一个暑假,我没能完成这艰苦的“第一次”音乐写作。记得当时我很“魔怔”,在宿舍里总要拉上所有表示对音乐有兴趣的人听听瓦格纳;与人喝酒的时候,谈到尼采被瓦格纳活活“逼疯”的时候,还很愤懑地说了一大堆在别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都以为我是醉了。当时我对瓦格纳和尼采都是爱极了,对瓦格纳和尼采关系的破裂当然感到十分无奈的悲伤,特别是对尼采后来的命运更是同情加难过。一直到开学一个多月以后,我总算敷衍成了一篇七千余字的文章,信心满怀地把没有留底的原稿投到一家影响颇大的文艺理论杂志,便再无下文。
    我走在“爱乐”的道路上,总是能碰到好运气。我遵从父亲的想法学了几种乐器,他对我的音乐生活开始关注起来。他先是有意识地在家里的收音机帮我搜索邻国电台的音乐节目,有时赶上信号好,能完整地听上一两支曲子,父亲有的知道曲名,但大多数他不知道。后来听人说自己组装半导体收音机可以听好多电台,而且信号也强。父亲便着手购买各种元件,自己开干,包括外壳的木匠活都是他自己做的。父亲是毫无疑问的聪明,而且手很巧,用他的话说,会拉小提琴便无所不能。
    最难忘的是听到比才的歌剧《卡门》,我就像中毒一样每天想入非非,茶饭不思,究其因还是和之前看过梅里美小说《嘉尔曼》有关,家里藏的老版本是竖排繁体,和《高龙巴》合为一本。顺便说一下,我对爱情的最初朦胧想象既非来自《红楼梦》和《青春之歌》,也不是《哈姆雷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而是吉卜赛烟厂女工嘉尔曼(卡门),现在音乐来了,整个印象立体起来,病恹恹的幻梦一直做到上大学以后。
    我永远都会喜爱《卡门》。1979年3月,小泽征尔和波士顿交响乐团访华音乐会“安可”了《卡门》序曲和柏辽兹的《拉科奇进行曲》,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续播放多次,我几乎每次都能听到。我在高中二年级时征集全班同学的签名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写信点播上篇提到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第一幕前奏曲和“爱之死”及小泽征尔指挥的这两首序曲。高考前夕,即将劳燕分飞的时刻,我们听到了电波里传来的“为我们”的音乐,用的是父亲为我组装的半导体收音机,在夜读的教室,没有“爱之死”,只有卡门和拉科奇。这么贴心的爱乐故事,我真是一辈子都不敢忘。
    “爱之死”是我与瓦格纳神奇相遇的开始。某一天,父亲的一位学生很诡秘地要我放学去他的家里,他的父亲是一名“高干”,掌握着实权,在那个年代便过着与我们老百姓很不一样的生活。像这样的家庭,电唱机恐怕必不可少,因为恰好这位领导很喜欢音乐,这也是为什么他的三个孩子后来都考上音乐学院,我为什么在他的家里遭遇我平生的音乐至爱,经受第一次真正意义的音乐洗礼。
    我看到了一大摞刚刚从“信托商店”买回的1940年代日本出的唱片,上面有两种文字——日文和德文。我已经知道“瓦格纳”这个名字,却从未听过任何音符。鬼使神差的我选出要听的第一张竟是《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第一幕前奏曲和“爱之死”,富特文格勒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这些令人神往的名字在我日后的爱乐岁月里越来越清晰,而在彼时彼刻,在垂死的下行和弦以及翻腾奔涌的爱之极致情感宣泄的音响洪流中,它们完完全全被忽略掉了。“爱之死”顿时把我淹没,从而彻底改变了我对音乐的观念,从此音乐远离娱乐,远离“文艺腔”,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精神图腾。那是1975年发生的事情,距瓦格纳降生人世已有162年,距《尼伯龙根的指环》拜罗伊特节日剧院的首演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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