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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渔业“走向深海”背后

发布时间:2013-2-27 4:51:00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字体:
   [ 从三亚渔港到西沙海域大约200公里,陈开中说,开船所花的时间是两天两夜,来回一趟至少消耗六七千元钱的柴油费。如果没有补贴,根本没有渔船乐意到那里去作业 ]

  大年初六上午,粗风。渔船琼儋20189以每小时5海里的时速悠悠驶出三亚渔港。

  离开渔港1海里后,突然,一艘乳白色游艇从它身前飞驰而过,飞转的螺旋桨划出一条巨大的白色海浪,迅速向两边扩展,距离不到20米的琼儋20189,倾斜了约摸三四十度,并顿时发出“嘭嘭”巨响。

  “打弯!”琼儋20189的渔民张广仁迅速地把方向盘打向左边。

  这时候,长近9米重不到8吨的琼儋20189开始由左右摇摆,转为船头与船尾的上下迭起,而这只是张广仁试图降低船只晃动程度的一个技巧。

  对于张广仁这样的海上渔民来说,上述动作只是一个完全可以忽视的点缀,因为等到渔船驶向海天相接的深海作业时,掌控自己命运的将不再是他们,而是风云变幻的茫茫大海,而若接近邻国海域,他们还有被射击的威胁。

  这天,琼儋20189的目的地是开往离港口20海里的海域。张广仁本希望继续向更远的海域开去,以捕捞到更多更大的鱼类,但船只本身的重量禁止他这样做,因为多往外开一海里就意味着就多一分危险。

  而现在,日趋枯竭的近海资源,迫使渔业大省海南,乃至整个中国渔业不得不考虑这样的一个问题——打造重量级渔船,向外海和远洋前进。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随海南渔民出海,以及后来一周里在三亚的调查显示,在渔民们准备造大船走向深海背后,他们也有着他们的困境,而对于整个中国渔业而言,走向深海更需改变目前被动捕捞的现状。

  运气

  游艇驶过之后,张广仁快速把船头调回原来的方向。在轰轰作响的机器的推动下,琼儋20189继续前进。

  约摸1个小时后,渔港在视线中逐渐模糊,海水的颜色由浅绿变成深绿,风浪也越来越大,海浪仿佛一座座可以自由移动的山丘,顺风翻滚,琼儋20189也随之不断左右上下摇晃。

  “还有3个小时就到目的地了。”张广仁说。

  和张广仁一起出海的还有两名30岁的男子。一个是他的大儿子张满堂,另外一个则是他的亲戚李玉明,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海南儋州本地渔民——穿着破旧,身材瘦小,皮肤黝黑。

  但这并不是他们最为显著的特点。他们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树皮一般,粗大而有力的双手,这是常年在海上的岁月印记。

  和海南其他地方通过灯光和拖网捕鱼作业不同,儋州大部分渔船主要是以钩捕为主。所谓钩捕,即在鱼钩上钩以网船打到的小鱼作为鱼饵,再通过细小的渔线一头死死地绑在另一条相对较粗的主线上。总长约2000米的主线上,多达1200枚鱼钩。

  在未到目的海域之前,张满堂和李玉明负责在鱼钩挂鱼饵,并整齐地堆在一只篮子里,而成堆圈起的主线则在另一只篮子里。

  “放钩。”张广仁突然减缓前行的时速,下令作业,目的地到了,而此时,海水已变成深蓝。

  “啪。”李玉明立马从船尾上站了起来,弓着腰把一根竹竿抛下海面,随后双手麻利地往海里放线。就这样,一篮子的主线被绑在其上的20颗石块带入大海之中,等待着各种海底鱼类的上钩。

  半个小时之后,李玉明把第二根竹竿抛下海面,任务完成。

  这时候,琼儋20189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开往第一个竹竿,又半个小时过去了,这段时间给足了鱼群完成吃钩动作的时间。

  “哗。”一条成人手掌大小颜色斑驳的石斑鱼弹着尾巴漂出海面。张满堂即刻放慢双手拽拉主线的速度,轻松地把这只不断挣扎的石斑鱼解下,扔进水舱。所有这一切只在3秒钟之内。“太小了。”张满堂说。

  但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们的运气似乎有点不太好,再也没有一条鱼上钩。

  张满堂拽拉主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等到他把最后一根竹竿收上来的时候,他们一共仅收获了8条鱼。2条小石斑,3条黄鳝,还有3条其他不怎么值钱的鱼。价格较好的石斑鱼,其市场价为70元/斤。

  “运气差了点。”张满堂说。运气好的时候,这一篮子的工作量至少可以钓上20条大石斑鱼。

  琼儋20189在该海域继续兜圈。张满堂接替李玉明继续放线。

  重操旧业

  张满堂前2年在家乡儋州洋浦的一家纸浆厂替人开吊车,和其他放弃了海上作业的渔民一样,他们把这称为“上山打工”。近年来,这些渔民在大海捕捞得到的回报越来越少,而艰辛和风险并没有一丝减少。每年台风季节,海南都有渔船被浩瀚的大海吞噬的事情发生。

  在过去几个月里,张满堂所在村庄的邻村两艘渔船被暴虐的风浪打入海底,而在过去的几年中,他们村中也曾发生过数起这样的悲剧。有时候,在一艘具有十几个渔民的渔船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在风浪的袭击中幸免。

  此前,张满堂他们也曾随一些身长超过20米、重达五六十吨的渔船出海捕鱼。这种渔船,能开往离三亚渔港有七八十海里甚至更远一点的海域作业,但危险无时不在;同时,捕捞总量也并不一定因为在更远的海域而增多。

  在这里,除了收音机里对风浪级别的提醒声,他们更多享受的是远离陆地的孤独感,而当接近邻国海岸线,或者争议性海域,他们还会常常被对方渔监船或者军舰注意,并面临逮捕甚至枪支射击的危险。

  也是如此,都使得海南渔民年轻一代更愿意选择“上山打工”,一些人到了家乡附近数量极其有限的工厂,而更多的人则选择离岛,北上广东。当然,这也让需要十多名工人的渔船老板有了麻烦——雇用一个熟练的渔工越来越难了。

  在过去,按照传统都是渔工主动上门找老板,但如今相反,老板需要主动上门找渔工。而为了能够雇上足够的渔工,老板需要答应更多的要求——借钱给他们,允许他们随时“放假”等等。

  不过,上山打工也并不尽如人意。“待遇太差了,一个月最多也就是2000元左右。”张满堂说,在他看来,海上捕捞固然危险,但吃得好,运气好的时候也能赚得多一点。最后,张满堂决定重操旧业。

  去年早些时候,张满堂与父亲和表哥3人独立经营着琼儋20189,他们的作业时间是当天出海当天回港,而且距离港口不会超过30海里,“这样做是为了安全。”张满堂说。

  夕阳西下,风浪越来越大,等到他们把最后一根竹竿收上来的时候,黑暗已笼罩了整个大海。

  这天,琼儋20189里的4个鱼舱,有3个都还空着,剩下的一个仅有10几条鱼,这些鱼后来总共卖出不到500元,而他们的全部开支则近300元。剩下的200元就是他们三人的总收入了。

  “今天运气不是很好。”张广仁说,“要是有一艘大船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一天可以挣到三四千元,甚至更多。但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去年,他们3人各分得5万多元,那是他们近年来运气最好的一年。

  尽管张广仁认为大船可以赚大钱,但张满堂并不同意这个观点。他说,停靠在三亚渔港一艘重达50吨的渔船,已经超过半年没有出过海了,“它运气更差”,每次出海捕捞都亏本而归。

  在三亚为期一周的采访中,本报记者了解到,与张满堂所说一致,即便是50吨以上的大船,也会因担心亏本而愿意常年停业。

  不过,大船停业也有另一个理由——他们可以依靠每年国家给予的柴油补贴得到回报,按照相关规定,这样的渔船每年可得到的柴油补贴大约七八万元左右,这比张满堂一年收入还多。

  过去几年,为了能够得到柴油补贴,一些有足够资金的渔民乐意去购买一艘达到国家标准的渔船停靠在渔港中,琼儋20189得到的柴油补贴是零,因为它实在太小了,没有达到政府柴油补贴的标准。

  走向远洋

  张满堂他们似乎忽视了除了“运气不好”之外的其他原因,在他们看来,大海是如此之大,资源是无穷无尽的。

  然而,在去年10月25日的海南省海洋工作会议上,海南省省长蒋定之坦言,海南海洋经济发展存在五方面不足,其中第一个便是海洋经济总量小,全国11个沿海省市,去年海南海洋生产总值在全国倒数第一,与海洋大省的地位不相称。

  这背后,则是海南占全国海域面积三分之二,200多万平方公里的海域,而海南每年更有50万渔民在海上开展渔业生产。

  “南海渔业资源丰富,发展外海捕捞前景广阔。”2011年,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在琼海博鳌召开南海渔业资源与开发研讨会时,在座的有关专家呼吁,政府应该通过政策和资金来鼓励渔船到南海去捕捞。

  中国渔业协会副秘书长、中国远洋渔业协会副会长黄宝善对本报记者表示,立足南海,海南渔业将大有前途,他说,目前南海的外海基本处于没有开发的状态。

  为鼓励渔民造大船,向远洋和外海拓展,资料显示,海南近4年来共投入1200多万元的财政,对本省新造80吨以上外海捕捞渔船给予财政(贴息)资金扶持、银行优惠贷款支持,对外海和远洋捕捞船给予柴油财政补贴。

  海南希望到了2020年时,其海洋经济生产总值占经济总量比重从现在的1/4左右提高到1/3以上。此外,海南正在组织渔民开发西中南沙等外海捕捞,以弥补近海资源日趋枯竭的不足。

  在去年海南三沙市成立前后,在政府的鼓励下,海南的一些渔船开始驶向西中南沙等外海作业。

  陈开中是儋州一艘渔船的老板,在西沙过去一年的捕捞中,他对本报记者说,这里的鱼太多了,过去一年,包括来自政府给予的柴油补贴在内,他挣了十几万元。

  从三亚渔港到西沙海域大约200公里,陈开中说,开船所花的时间是两天两夜,来回一趟至少消耗六七千元钱的柴油费。如果没有这些补贴,根本没有渔船乐意到那里去作业。

  尽管如此,陈开中表示,西沙太远了,风浪又大,危险。陈开中正在琢磨着今年的作业范围,究竟是继续到西沙去捕捞呢,还是回到当初的近海。

  近海渔业资源的日渐枯竭,在中国其他沿海省份已是如此。上海海洋大学邹晓荣教授对本报记者说,近年来,中国对海上捕捞作业进行了多管齐下,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国内海洋资源不断枯竭的压力。他说,中国渔船已经在全球各个大洋的渔场都跑了个遍。

  但今天,究竟要到哪里捕捞再次困扰着中国的渔船。邹晓荣说,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在西非的一个老渔场基地,与这里十几个国家有长期合作,但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这些国家已经开始对中国渔船产生了排挤情绪,不过,这些国家还没有独立的捕捞能力,还需要中国这个合作伙伴。

  实际上,相比于排挤的情绪,在具有争议的海域捕捞,更具危险性。

  2011年10月,中国渔船在南海遭到菲律宾军方舰艇撞击;当年12月12日,一名韩国海警在扣押中国渔船时,被船员挥舞的玻璃碎片刺伤身亡,类似的事件在中国渔民和越南军警间也时有发生。

  而在张广仁所在的村庄,几乎每年都有渔船被扣后罚款的事情发生,罚款一般是几万元人民币,而为了逃避罚款,一些渔船甚至遭到对方枪支的扫射。

  据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不完全统计,1989年至2010年,周边国家在南沙海域袭击、抢劫、抓扣、枪杀我国渔船渔民事件达380多宗,涉及渔船750多艘、渔民11300人。其中,25名渔民被打死或失踪,24名渔民被打伤,800多名渔民被抓扣判刑。

  而目前,这样的情况有了一些好转。黄宝善表示,开发南海是中国的国家战略,现在专门有中国海军、中国海监、中国渔政在那里保护渔船的安全。

  在黄宝善和邹晓荣看来,中国要发展远洋渔业,如何提高渔场资源的勘察,渔船人员的配备,以及如何与其他国家的合作等等,都有待提高。截至目前,邹晓荣说,中国的远洋捕捞,尚未有属于自己的海洋资源调查团,所有的海洋资源调查资料都来自其他国家,这使得中国在远洋的捕捞中处于被动的状态。

  邹晓荣说,中国大部分的远洋渔船吨位不仅较小,而且多是旧船改造而成。有媒体报道指出,在役的远洋捕捞渔船中,70%是由原近海拖网渔船改装而成,大型渔船全部是购买俄罗斯等国上世纪80至90年代生产制造的二手甚至三手的旧船,船龄普遍超过25年。

  也许再过一些时间,琼儋20189将会结束它在海洋上的捕捞生涯。海南省海洋与渔业厅厅长赵中社说,海南今后将逐步淘汰小船,鼓励渔民建造大中型渔船,向大海更深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