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已进入存量赶超时代

    中国经济50人论坛成员、国务院研究室副主任韩文秀：中国已进入存量赶超时代
    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系，获经济学学士学位；1989年获经济学硕士学位；2010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在职学习)，获金融博士学位。1992年至1993年在英国牛津大学Wolfson学院学习。
    1984年至1986年，在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任编辑。1989年至1997年在国家计委经济研究中心(现国家发展改革宏观经济研究院)工作，历任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副处长、处长。1997年至2005年在国家计委(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金融司、综合司工作，历任调研员、处长、副司长。2005年至2011年，任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宏观组组长(局长)。其中，2010年至2011年，挂职任中共广东省委副秘书长。2011年起任国务院研究室副主任。
    主要研究领域为宏观经济管理和国民收入分配。曾出版《中国GNP的分配和使用》(郭树清、韩文秀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年)、《积极财政政策的潜力和可持续性》(韩文秀、刘成等著，经济科学出版社，2000年)、《人民币迈向国际货币》(经济科学出版社，2011年)、《回头看：经济分析的前瞻性和可靠性》(经济科学出版社，2013年)等著作，发表论文百余篇。
    中国经济50人论坛、新浪财经和清华经管学院联合举办的新浪·长安讲坛第249期日前召开。50人论坛成员、国务院研究室副主任韩文秀发表了题为"中国经济中的存量与流量"的主题演讲。韩文秀认为，随着改革开放持续推进，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国正在进入财富时代。但在"存量赶超"的过程中，资产负债、国民财富等存量管理问题逐步凸显。为此，中国应提高发展的质量，高效累积国民财富。
    经济存量问题至关重要
    ●存量有积极的存量和消极的存量。各种资产、财富都可以看作是积极的存量，相对的，如负债、污染等就可以看作是一种消极的存量。
    韩文秀首先解读了什么是存量，什么是流量，并对两者关系做了简单分析。
    他说，在经济指标当中，如产值的需求、供给等都是流量，而像资产和负债、人口数等是存量指标。具体来说，GDP就是一个流量，而国民财富就是一个存量；每个人的收入是流量，有家庭财产就是存量。
    同时，存量和流量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一方面，存量它来自于流量的积累。资产、负债等等都是如此，每年借款在不断增加，在某一个时点就会形成债务的余额。另外一方面，存量也可以衍生出流量来。如某人欠了银行一笔债，每一年都需要向银行偿还利息，这个就是个流量，是从存量当中衍生出来的。如果一个人持有股票、基金这些金融资产的话，也可以给你带来红利，这个红利又是一个年度的流量。
    在韩文秀看来，存量问题至关重要，可以从以下几个不同角度观察。
    首先，存量有物质形态和价值形态。
    所谓物质形态，全国城市住房有两百三十亿平方米，这些都是物质形态的。那么地方性政府债务有多少？如审计署公布的17.9万亿，这个就是价值形态的存量。
    其次，存量有积极的存量和消极的存量。
    各种资产、财富都可以看作是积极的存量，相对的，如负债、污染等就可以看作是一种消极的存量。在存量质量这一方面，韩文秀说，存量就像房子一样，房与房之间也会有差别，有些可能是高楼大厦，有些可能是土坯房，甚至有些可能是贫民窟。汽车也是一样，中国现在每年生产两千多万辆汽车，累计汽车的存量也很大的，但如果跟美国的汽车比较，即使数量相同但质量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而流量结构这一方面，韩文秀表示，收入分配结构是流量问题，财产的分布就是一个存量的结构的问题。常规看来，如果是存量结构不合理的话，那么调整的难度将难于流量结构的调整。
    再者，存量有升值和贬值的问题。
    如有人十年前花一笔钱买了红木家具，现在价值上升了很多，甚至翻了好几番了。同样一笔钱，另外一个人买了家用电器，甚至进口的家用电器，可是到了现在却发现一文不值了，放到家里头还占地方。所以存量有升值和贬值的问题。
    最后是存量有临界点和警戒线的问题。
    韩文秀说，如某人可能拥有一定的金融资产，按照一定的收益率，金融资产达到一定规模以后，每一年所得的收益，就有可能会跟其他的人单靠自己的劳动的平均收入差不多。如果他拥有资产更多，很可能凭借红利就能够比别人得到的收入水平还高。同时，债务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每年所需要支付的利息和当年你可能有的这个收入相比，就会达到一个临界点。如果债务太大的话，或者是利率变化上升太多的话，可能会因为支付不起而面临破产的风险。韩文秀表示，这就是为什么欧元区有一个条约，规定欧元区国家政府的债务余额相当于GDP的比例应该在60%以下，赤字率应该在3%以下，这就是所谓警戒线的问题。60%实际上是一个存量的警戒线，3%赤字率相当于一个流量的警戒线。
    中国GDP的财富转化效果较差
    ●年度经济活动并不见得就能够带来财富的同步的增加。我们建大桥是GDP，大桥拆了又是GDP，我们再建一次大桥还是GDP，但是真正形成财富的也就是那一笔。
    韩文秀从GDP和财富积累的关系分析，认为中国有许多独特的有利的因素，也有一些不利的方面。
    这个有利的方面，我们知道如果GDP是积累财富的重要的源泉的话，那么我们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快。过去三十年平均是接近10%的增长速度。再一个是中国的投资率、储蓄率比较高，都在40%以上。
    不利之处主要体现在中国的GDP质量比较低。
    韩文秀表示，国务院副总理汪洋过去在广东担任省委书记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们建大桥是GDP，让大桥塌了拆了又是GDP，我们再建一次大桥还是GDP。盖了三次，浪费了大量的成本，但是真正形成财富的也就是那一笔。这句话形象地说明了财富的损失。但遗憾的是，这种情况在我们国家并不少见。1998年，云南修了一条公路，叫昆禄公路，正式通车18天就出现路基塌陷，路面开裂。重庆有条有名的彩虹桥，1999年的时候刚建三年就塌了，造成40多人死亡。
    韩文秀说，现在每一年中国新建的建筑量是世界第一，每年有20亿平方米以上建筑量，使用的水泥、钢材在全世界也占较大比例。但是据一些专家分析，我们平均的建筑的寿命只有25到30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些发达国家，像英国、法国、美国等等，建筑的平均使用寿命都较长，英国是130多年、法国是80多年、美国是80年，远超过中国。所以说，年度经济活动并不见得就能够带来财富的同步的增加。GDP增长活动在积累财富的过程当中，很可能就会有很明显的跑、冒、滴、漏的情况。
    世界银行曾经算过一些国家财富变化的情况。从2000年到2005年，中国人均的GDP是增长了54%，而人均国民财富增长了34%，中间差了二十个百分点左右。但是发达国家情况跟中国不一样，如美国人均GDP增长了8.1%，而人均国民财富却增长了10%。日本的经济增长速度是非常低的，有时候甚至是零增长，但它的财富却还有所增长。2000年到2005年日本人均GDP增长5.6%，但人均国民财富增长了7.8%。
    为此，韩文秀专门针对中国和美国两大经济体之间的财富问题做了一个比较。
    第一，中国财富的存量和美国相比的话，还有较大差距。
    道理很简单，财富主要是生产活动、经济活动积累的结果，美国在很早的时候经济规模是世界第一，比中国每年经济规模要大很多。2005年，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是13万亿美元，当时中国只有2.3万亿美元。GDP的差距是5.8倍。在财富差距方面，根据世界银行的计算，2005年的时候，美国的全部国民财富是217万亿美元，而中国只有25万亿美元，差距是8.7倍。要是从人均财富的角度来讲的话，因为中国有13亿人口，所以人均的国民财富比美国更少。
    第二，两个国家财富的总量相似，但质量存在一定的差距。
    以航母为例，航母既是财富的一个具体的表现形式，也是经济实力重要的一个标志。现在世界上总共有20艘航母，其中美国有10艘，其它的国家加起来是10艘。但是美国的航母每一艘排水量都在十万吨以上，加起来有一百多万吨。而另外其它的国家加起来排水量总共只有35万吨。
    最后，韩文秀提到一个只有中国和美国之间可以类比的财富现象。
    他说，美国过去很多年，也曾经是长期存在贸易的顺差，出口很多，进口相对来说少。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也是几十年存在贸易顺差。因此两个国家都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可是这个财富的表现形式不一样，美国是黄金，中国是外汇。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是全世界黄金储备最多的国家，1952年时曾经有两万吨的黄金，占全球黄金的65%还要多。到现在美国还有很多的黄金，有八千一百吨，占全球的是四分之一还要多。而中国多年贸易顺差积累的是外汇，去年底中国有3.8万亿美元的外汇，这也是一个存量问题。
    提高发展质量累积国民财富
    ●如果说过去30年，我们主要是流量方面赶超发达国家的话，现在已经进入了存量赶超的时代。
    韩文秀说，财富的积累这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任务。我们不仅要在总量上、数量上，而且也要在质量方面来赶超更发达的国家。
    随着经济的发展，存量问题对政策的启示作用愈见明显，韩文秀从存量分析的角度讲了六点启示。
    第一，中国需要通过提高发展的质量来高效率积累国民财富，提高财富的质量。粗放型GDP在增长数字上比较多，财富的积累是大打折扣的。因此，要提高工业的质量、服务业的质量、投资的质量、消费的质量、出口的质量等等，才能进一步提高GDP转化为财富的效率，提高财富的质量。
    第二，工程建设一定要建立在科学规划的基础上，不能无故赶工期改规划。对于提前完成的工程，应该严格验收。因为提前的事实往往表明不是原来的设计有误，就是施工有问题。
    第三，调整和优化存量结构的力度。韩文秀分析说，存量结构如果扭曲的话，调整起来难度会更大。包括像财产类的税收，像房产税、遗产税等等，国家应该加快研究、借鉴、引进的速度。
    第四点，要加强和存量有关系的警戒线、临界点、转折点、饱和度问题的研究，这样才能防止有些问题积重难返。经济预测中，一个很难的问题是怎么预测到经济走势的转折点，或者叫拐点。很多存量问题跟这个转折点、拐点有联系。
    第五点，要把优化增量和盘活存量结合起来，一些存量如果能够用活的话，就可以激发出更多的增量。像资产证券化，用得好的话，就可以把现代资产用好、用活，以此提高银行资金配置的效率。
    第六点，更加注重软实力存量的积累。中国跟美国或者是其它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物质资产可以通过努力来缩小差距。但是人力资本需要更长的时间，浓缩式地培养一个大学生或培养一个科学家不是可取的办法，所以人力资本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软实力又是未来国际竞争最重要的因素。
    总而言之，随着改革开放持续推进，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中国的家底越来越厚，韩文秀说："我们可以说正在进入财富时代，在进入资产负债的时代。从国际比较来看的话，如果说过去30年，我们主要是流量方面赶超发达国家的话，现在已经进入了存量赶超的这个时代"。
    目前，中国的GDP的规模已经从改革开放之初的世界10多位上升到现在的第二位，而经济增长也从过去的高速增长转入中高速增长。只要中国经济继续保持7%至8%的中高速增长速度，并在资产负债、国民财富等存量的管理上更加重视，中国就一定能够实现国家综合实力和整体竞争力的有效提升。
    财富存量管理不好会加大贫富差距
    ●随着财富管理越来越专业化，效率越来越高，它很可能以财生财，加重收入分配和社会财富分配的不平衡。
    看到存量问题后，财富效应和负的财富效应问题也应该得到关注。
    韩文秀说，财富效应是资产价格上涨导致资产持有人财富价值明显增大。在这种情况下，消费者信心就会增强，多消费，就会带动经济增长。好比股市上涨的时候，下馆子的人就多了。反之，如果资产价格下跌的话，会导致人们的财富缩水，降低消费信心，抑制需求，影响到经济的增长。这可以看成是负的财富效应。
    进一步说来，当财富的规模足够大时，那么财富效应的影响就很大，继而成为宏观经济运行和微观主体行为需要特别关注的因素。美国研究的结论表明，如果房价增长一个美元的话，增加消费是0.08个美元。如果股市财富效应是0.04美元，股市的财富每增长一个美元，消费支出是增加0.04个美元，这是正的。负的话，也就是财富缩水的情况下，股市可能是0.07。
    韩文秀表示，当前中国也有类似的情况。目前，有一些三四线城市房价出现停滞，有些个别城市房价也有所下降。我们在宏观经济管理当中，特别是在现在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或者存在下行压力的情况下，要关注负的财富效应。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房奴效应"。所谓房奴效应，就是买房子欠了很多债，每年要还银行不少的钱，全家节衣缩食，影响了其它方面的消费了。
    同时，还有国家重视财富管理、财富调节和收入的调节方面的问题。韩文秀说，一个国家越富裕，那么财富管理越重要。当然对于家庭来讲同样如此。随着财富管理越来越专业化，效率越来越高，它很可能以财生财，加重收入分配和社会财富分配的不平衡。
    韩文秀说，我们必须看到，财富管理是有助于财富拥有者以更有效率的方式和途径来变成更多的收入，积累更多的财富。这也可能导致所谓的马太效应。如银行等机构，对财富管理的客户有很多优惠政策，有一些对于普通老百姓收费的基础服务，对于大客户是免费的。有些稀缺的投资机会也优先留给大的客户，不卖给普通老百姓。还有一些投资产品收益很多，但是门槛也很高。所以就容易产生马太效应。
    韩文秀表示，近几年中国收入分配的差距处于高位相对稳定的一种状态。像基尼系数是在0.47到0.48之间。这个数据在全世界、在发展中国家都算是比较高的了，但是已经处于相对稳定的这种状态。西南财经大学在今年3月份的时候发表过一个调查报告，认为中国10%的最高资产的家庭拥有全国64%的资产。
    全球最富有的个人当中，中国已经占到差不多10%了。考虑到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还处于中等收入水平，在全球富豪榜排名迅速攀升的现象，表明中国在收入分配结构方面，还有待于进一步缓解。
    韩文秀表示，如果一个社会收入差距过大，财富分配的结构过于悬殊的话，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引起来的，都可能造成社会公众的不满情绪上升。这样一种分配结构，对消费也会有负面的影响，不利于消费的持续增加。所以优化收入分配结构和全社会的财富的结构，应该说既关系到公平，也关系到效率。
    问与答
    问：自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无论是能源领域还是收入分配领域都在提倡改革，存量改革和流量改革二者关系如何？
    韩文秀：十八届三中全会之后，我们改革的任务非常重，有336项。涉及存量的改革，也涉及到流量改革，存量改革、流量改革同时进行。要根据难易的程度，根据条件成熟的条件，不同程度地来推进。说到的房产税，现在也提上了日程，但是它可能会需要有更长时间的准备过程。有一些改革相对容易一些，或者说条件非常成熟了，推进的就会快一些。像一方是独生子女的家庭可以生二胎，我们现在推了出来。所以不能绝对地把存量改革和流量改革给分开，要统筹考虑来推进。
    问：一、二月份的经济数据呈现出下滑趋势超过预期。面对这种下滑趋势，社会将如何应对，是用政策缓解还是说将以改革为主？
    韩文秀：从一、二月份来看的话，经济总体还是保持着适度的增长，也面临一定的下行的压力。在人大会上，报告当中对今年经济工作做了全面的部署。只要把这些部署抓紧落实好，就能够有效地来保持中国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当然要把稳增长、调结构、推改革结合起来进行。
    对于这个速度，前两个月也要两面看，辩证地来看待，既有下行的压力，也有不少积极的因素。中国现在已经进入中高速增长的阶段，所以也不必对这个速度跟过去比有所回落太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