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中心“锦标赛”

　　香港坐不住了。

　　2014年新年伊始，香港金融发展局主席査史美伦就开始向中央索要政策，“金管局已向内地提出放宽人民币兑换每日2万元额度的限制，期望可尽快落实。”应该说，这种直接索要政策的行为，在香港还不多见。在过去，他们的红包都用不完。

　　不矜持，是因为竞争太激烈。进入2014年，人民币离岸中心的“锦标赛”越发白热化。据《国际金融报》记者统计，追在香港后面的人民币离岸中心已经多达9个。分别是伦敦、新加坡、卢森堡、巴黎、法兰克福、苏黎世、日内瓦、悉尼、台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民币离岸中心利从何来？7%，这是各离岸中心的一个保底获利水平。人民币每年升值幅度达到3%-5%，加之美元、港元、欧元、英镑等与人民币之间的利差在2%以上，这样每年就至少有7%的获利水平。

　　当然，7%只是人民币离岸中心的“蝇头小利”，更多银行家、学者告诉记者，在一个美元帝国松动的时代，谁又敢忽视人民币呢？

　　锦标何来？

　　锦标者，锦制标旗也。锦标赛，乃夺旗之战。首先要清楚，“锦旗”到底是什么？

　　看看香港的成绩，就足以让旁人垂涎。根据香港金管局发布的数据，截至2013年11月底，香港人民币存款按月增5.8%至8270亿元，创历史新高。2013年前8个月，经香港各大银行处理的人民币贸易结算交易量近2.3万亿元，比2012年同期增长三成多。目前，香港的银行间离岸人民币外汇交易（CNH）市场，每天的交易量已经达到10亿-15亿美元。仅此一项，就拉近了与新加坡外汇业务的距离。

　　这还只是可以计算的利益。以香港市场比较活跃的人民币债券发行业务为例，企业在香港发行人民币债券，需要香港的律师行制作文件，需要香港的银行承销，需要香港的媒体和广告公司宣传，一个债券发行业务，拉动了一整条金融服务和专业服务产业链。

　　人民币离岸业务的流行，是以美元为主金融世界松动为前提的。此前的各金融中心的分工相对稳定，但业务增长速度很低。但2008年金融海啸发生后，国际金融环境产生变化，一些大交易所在合并，优胜劣汰加剧，而人民币是一个高增长的业务，一旦争取到人民币离岸中心，将在未来竞争和金融危机后的整合潮中占据优势。

　　“自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中国成为了推动全球经济增长最大的力量，现在中国是全球第一大出口国和第二大进口国，因此与中国更多地经贸往来成为各国经济发展的一大推动力。而人民币国际化必然推动中国金融改革和开放，进而推动中国经济持续快速发展。因此，参与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自然就能推动这些国家自身经济的发展，甚至成为一大新的经济增长点。”汇丰资本市场人民币业务发展亚太区主管何嘉仪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当前中国15%-18%的跨境贸易是使用人民币进行结算的，未来这一占比仍会持续增长，各国的金融中心自然看到了这其中的发展机遇。”

　　上海金融学院副院长贺瑛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说：“随着中国进出口贸易量以及跨境投资量的逐年攀升，在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及央行货币互换协议的推动下，海外人民币存量和交易量快速增长。而一旦成为人民币离岸中心，当地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民币交易量，从而带动更多的金融机构入驻，并推出更多的金融创新产品，进而带动当地整个金融产业的发展，这对任何金融中心而言都是具有极大吸引力的。”

　　十大选手

　　“锦旗”动人心，选手自然不请自来。香港人民币离岸中心从确立之初就备受来自新加坡和伦敦的挑战，之后越来越多的城市加入争抢人民币离岸中心之战。

　　粗略统计发现，伦敦、新加坡、卢森堡、巴黎、法兰克福、苏黎世、日内瓦、悉尼、台北等9大城市，分别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表达了发展人民币离岸中心的“野心”。自此，包括香港在内，参加离岸中心“锦标赛”的选手已有十大城市。

　　最新的消息是，注册于伦敦的安石集团获得了RQFII额度，这也是伦敦在去年10月获得800亿元人民币RQFII额度之后，伦敦当地首家获准投资于中国内地证券市场的RQFII机构。另外，新加坡似乎也不甘示弱，最新数据显示，由工行新加坡分行担当的新加坡人民币业务清算行在2013年共完成人民币清算业务3.8万笔，清算量高达2.6万亿人民币。

　　实际上，其他城市也动作频频。去年10月，卢森堡央行对外强调，打算在欧洲离岸人民币业务中夺取更大份额，目前该国管理着2140亿元资产。到11月，卢森堡驻上海总领事馆领事吕可为表示，卢森堡将着力发展人民币离岸业务，并希望能早日获得RQFII的资格和额度。

　　同样，去年7月瑞士经济部长施耐德·阿曼在北京宣布了苏黎世的新抱负——与伦敦、法兰克福、巴黎以及其他潜在的对手竞争，成为欧洲的离岸人民币交易中心。去年9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在G20俄罗斯圣彼得堡峰会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会面时称，法兰克福也希望成为人民币交易离岸中心。之后，巴黎宣称，巴黎的人民币存款总额已达200亿人民币，高居欧元区之首。

　　不过，在兴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鲁政委看来，除了中国香港、新加坡、伦敦确实在比较认真地拓展人民币离岸业务进而朝着成为人民币离岸中心发展之外，其他国家的城市更多是出于外交需要的考虑。“人民币离岸市场发展及人民币国际化是中国政府的一大目标，也是中国政府所乐意谈及的话题，因此表态对人民币国际化的支持自然没啥坏处，还能融洽双边关系。”鲁政委表示，“其实，西方发达经济体是相当务实的，因为有利可图才奉陪。但是就伦敦这样一个全球最大的外汇交易中心而言，目前800亿人民币的RQFII额度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美国缺席

　　一个必须注意的细节是，十大离岸中心，为何一个美国的城市都没有？

　　2013年9月，有消息传出，美国旧金山市长李孟贤在与中国银行高级执行人员进行的一次会议中，双方探讨了将旧金山发展成为一个人民币离岸中心的计划。除此之后，似乎并没有更多关于美国哪个城市计划成立人民币离岸中心的消息。

　　“其实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发展更多是一种市场自发的行为，当市场有需求时，就自然会形成人民币离岸市场。”鲁政委指出，“去年2月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就推出了美元/离岸人民币期货产品。”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表示，中国政府引入了在中国香港可交割的离岸人民币，这一举措使得世界任何地方的企业都能以人民币结算交易，从而使存款与成交量出现强劲增长。快速上升的国际需求又带来了对该市场的风险管理工具的需求。为应对这一需求，CME集团设计并上市了美元/离岸人民币期货合约。

　　“从目前来看，美国方面对建立人民币离岸中心的兴趣的确不大。”贺瑛表示，“当前美元是全球第一大货币，也是惟一的储备货币，而人民币国际化的最终目标是成为全球的储备货币，这必然对美元地位形成一定的挑战。这也是现实存在的冲突与矛盾，虽然人民币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真正对美元产生威胁。”

　　在何嘉仪看来，美国不仅对成为人民币离岸中心没什么兴趣，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更是比其他国家更为困难。“当前全世界绝大多数的跨境贸易都是以美元进行结算，虽然人民币结算量在中国的跨境贸易中的占比逐年提高，但是美元结算依旧占据主导地位。对美国企业而言，美元本身就是他们的本币，他们与中国企业进行贸易结算时显然会更愿意使用本币。而对其他国家企业而言，他们与中国企业进行贸易结算时原先使用的美元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本币，换一种依旧是非本币的货币进行结算自然就没那么困难。”

　　各显神通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人民币离岸中心之战，是各国硬实力和软实力的明争暗斗。

　　伦敦认为，他们本来就是中心。英国财政部金融服务战略处的副主任william Brandon就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伦敦在成为人民币离岸中心方面有着独特的优势。“伦敦的外汇交易量占世界外汇交易量的41%，所以人民币国际化和伦敦作为一个贸易外汇的中心，具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另外，伦敦处于一个独特的时区，伦敦可以跟亚洲市场和美国市场进行同日的交易，把两大地区的市场很好地衔接起来。”去年，伦敦获得了800亿人民币的RQFII的额度，从而能够令英国的机构及企业有机会直接投资中国境内的证券市场。

　　如果说，英国在发展人民币离岸中心方面占据了“天时”这一有利条件；那么，卢森堡则是努力创造着“人和”的环境。在英国政府对外资银行在当地只能设立子公司而不能设立分行的规定下，卢森堡则为中国的银行在当地设立分行提供了便利条件。2013年10月，中国建设银行在卢森堡设立欧洲总部，这也是继中国银行和中国工商银行之后，第三家把欧洲总部设在卢森堡的银行。

　　卢森堡地处欧元区金融中心，其金融保密性并不亚于瑞士，而相较于其他欧洲国家更低的税率对企业和机构也极具吸引力，更重要的则是，卢森堡的金融市场本身就是离岸的性质。在建立起并扩大人民币资金池之后，卢森堡将重点放在人民币产品方面。目前，在卢森堡证交所挂牌交易的点心债规模达245亿人民币，仅次于中国香港。

　　不过，要说真正最具有“地利”这一优势的城市，除了香港就是新加坡了。星展银行（香港）有限公司经济研究部副总裁周洪礼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新加坡是通往东南亚的金钥匙。除了拥有良好的金融基础设施，新加坡作为东盟的枢纽，可以提供良好的平台，促进人民币在中国与东盟贸易间的广泛使用。东盟对中国出口已从2000年的222亿美元攀升至2012年的1958亿美元，超越日本成为中国第二大进口贸易伙伴。更重要是，中国从东盟进口大量商品和原材料，当然希望更多的双边贸易以人民币结算。”

　　“长远看，随着人民币的影响力在当地逐渐扩大，与新加坡建立的清算机制结合，就能更好地为当地以及周边市场提供人民币服务。”周洪礼进而指出。2013年2月，中国工商银行新加坡分行被中国央行指定为新加坡人民币清算行，新加坡也成为中国境外第四个人民币清算中心。何嘉仪同样认为，新加坡作为东南亚的经济中心，对带动周边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国家使用人民币有很大的作用。

　　“其实，每个欲成为人民币离岸中心的城市都各自具有不同的优势和特点。”何嘉仪表示，“就法兰克福而言，既是德国的金融中心，也是欧洲央行所在地，因此被称之为‘莱茵河畔的曼哈顿’。而且，德国的很多制造业企业从很早开始就在中国发展业务甚至扎根中国，中国与德国之间的贸易及投资逐年扩大，这都有利于法兰克福建立起人民币资金池。”此前，有消息传出，欧洲央行将会与中国央行签署高达8000亿元人民币的货币互换协议，这将是中国央行与英国所签署的规模的4倍。

　　同时，贺瑛认为，虽然伦敦、法兰克福、巴黎这样的第一集团的金融中心在竞争成为人民币离岸中心时可能更具有优势，但是卢森堡、苏黎世、日内瓦等都是具有特色的市场，尽管市场规模较小，“比如日内瓦就是以资产管理、资产服务闻名于世，因为日内瓦未来在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时的定位很可能就是离岸人民币资产管理和服务。”

　　“主办方”利益

　　作为这场“锦标赛”的主办者，中国当然占尽主办之利。现实的状况也的确是，中国政府将发展人民币离岸业务的“橄榄枝”伸向哪里，哪里就能获得更有利的条件和发展离岸人民币业务的机会。相较于美元离岸市场的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发展似乎更多了一些行政色彩。

　　比如，伦敦在获得中国政府批准的800亿元人民币RQFII额度之后，一直显得有些沾沾自喜，同时也成为其他城市眼红的对象。而中国香港更是在日前向中央政府提出了放宽人民币兑换每日2万元额度限制的要求。

　　问题是，人民币离岸中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鲁政委看来，当前各个国家的金融中心争抢着发展成为人民币离岸中心的最主要原因是有利可图，“然而市场真正的人民币交易则是相当清淡的，尽管目前香港是最大的人民币离岸市场，但是香港的人民币NDF市场对人民币价格毫无影响力。虽然香港也发行了一定量的人民币债券，但是这些债券发行之后只是被投资者持有，二级市场根本没有交易。”

　　“的确过去几年来人民币的快速升值成为人民币离岸市场发展以及人民币走向国际化的一大推动力。”不过，何嘉仪认为，“未来随着人民币双向波动幅度的加大，投资者将不仅仅只关注于人民币的升值，而是更看重人民币所代表的中国经济增长的整体回报，币值和利差将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因素。同时，随着中国金融市场的开放和完善，既会有做多人民币的投资者，也会有做空人民币的投资者，这样才能带动人民币的交易量。”

　　只是，是否需要那么多的人民币离岸中心呢？对此，周洪礼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不需要，人民币离岸中心只要能覆盖大部分地区和时区便足够，预计下一、两个可能在欧洲或中东。”

　　不过，贺瑛则认为这些城市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其实，在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试点推行之初，曾经存在过‘叫好不叫座’的尴尬状态，但是随着各种约束条件的逐步放宽，尤其是中国政府加快推进利率和汇率市场化改革以及上海自贸区的成立，金融开放和人民币国际化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最大亮点。同时，随着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的扩大，海外形成越来越多的人民币资金池。而通过利率、汇率市场化改革带动中国经济迈向新阶段就需要人民币在岸市场与离岸市场的合力。更多的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发展也能倒逼中国境内的金融改革。”

　　其实，从近两年来看，中国在推进利率市场化等金融改革方面呈现明显的加速态势，因此也有不少市场人士及经济学家认为，中国在推进人民币资本项开放、人民币国际化方面不应该过快。不过，贺瑛认为，“从理论上来讲，金融改革和开放的速度其实可以更快，但是实际上却是快不了，很多新的政策能看得到却是操作不了，无法真正地落地，因此境外人民币离岸市场的蓬勃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反而能促进境内加快改革与国际市场接轨。”

　　何嘉仪同样赞同多个人民币离岸市场发展的必要性，她指出：“中国香港还是一个比较小的市场，市场整体容量相对有限，而中国如此大的经济体量一旦开放资本项目，那时的离岸人民币资金量和业务量不是香港能够单独消化的，所以要发展其他的人民币离岸市场。要在全球范围建立多个人民币离岸中心，特别是与中国经贸往来紧密的市场是必要的。”周洪礼表示，紧密的双边经贸关系、良好的政治关系、货币互换协议以及设立人民币清算行是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必要条件。

　　在贺瑛和鲁政委看来，人民币离岸市场是否需要“多地开花”以及人民币离岸市场能否持续不断地发展壮大，最关键的因素还在于未来中国经济能否实现更好的发展。“推进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发展也是一种人民币国际化的战略布局和需要，而支持人民币国际化的支柱则是中国经济的强大。只要中国经济实体足够强大，那么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发展以及人民币最终实现国际化都是水到渠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