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禽业公司特大火灾调查“泡沫厂房”酿悲剧？

    每经记者 黎光寿 吴丰恒 吉林长春报道

    围绕吉林德惠宝源丰禽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吉林禽业公司）特大火灾，疑问的焦点在于：作为一个肉鸡屠宰加工企业，厂房也没有上下楼层，为什么这场大火能导致上百人遇难？
    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调查，吉林禽业公司着火厂房的墙体，由铁皮外表加泡沫填充的“泡沫墙”构成。据多名幸存者描述，呛人黑烟疑似导致此次重大伤亡惨剧的元凶。黑烟中，除去泄漏的氨气，很大比例是“泡沫墙”燃烧的烟气。
    实际上，吉林禽业公司并非首次发生火灾。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熟悉吉林禽业公司的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3年前一天深夜，该公司发生过一次小型火灾。遗憾的是，吉林禽业公司并未吸取教训，在监管部门眼皮底下，这家安全漏洞百出的公司并未停产改造厂房。
    董事长总经理被刑拘
    6月6日上午9点，国务院事故调查组在长春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吉林省省长巴音朝鲁表示自责和道歉，长春市市长姜治莹做出检讨，表示不会文过饰非、回避问题，要处理好善后，配合调查组工作。
    事故调查组组长、国家安全生产监督局局长杨栋梁在发言中细数事故企业吉林禽业公司存在的问题，包括不顾职工安全，冒险组织作业，两个车间有数百名工人，如此劳动密集，但没有安全措施保障；企业安全制度不健全、不落实，安全意识淡薄，特别是防火、防泄漏方面，没有有效的措施；工厂车间从设计、建材选择、建设，一直到投产验收，都存在严重的问题；企业管理混乱，消防通道、安全出口不畅通；用工混乱，没有安全培训，没有逃生演习，很多人是因为无法逃生，死在车间门口。杨栋梁指出，这是一起严重的责任事故，企业安全生产主体责任不可逃脱，政府管理和监督责任不可推卸，“教训极其深刻，实在让人痛心。”
    据了解，吉林禽业公司董事长贾玉山、总经理张玉申已被刑事拘留；企业账号已被查封冻结。长春市安监局新闻发言人刘胜军回答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提问时表示，目前宝源丰禽业有限公司内的3个大型液氨罐里的液氨已经排出，目前10个小液氨罐中还残留着大约9吨液氨需要处理。德惠市政府新闻发言人赫哲证实，在吉林禽业公司正常生产期间，其氨罐内储存的液氨近2600吨。
    德惠市某肉鸡屠宰、加工工厂的销售经理李滨（化名）说：“液氨是替代氟利昂的制冷剂，目前在全球工业领域，使用液氨制冷的比例达到80%以上。”只要按照操作规程进行操作，是不会出现问题的。李滨介绍，工厂里储存液氨的是专用的钢罐，工厂里输送液氨的管道是钢管，且还需要做保温处理，“要包厚厚的一层隔热材料。”要出问题也只能是一些转弯处的阀门，要让氨气爆炸也并非易事。
    厂房墙体是易燃材料
    李滨认为，吉林禽业公司本次事故的根源，还应当从墙体的建筑材料上找原因。他说，同样都有液氨储存罐，同样都有液氨输送管，但如果吉林禽业公司的厂房是砖房，也许就是另外一种样子。
    据幸存者介绍，着火的车间是负责分割加工产品的一、二号车间。这两个车间，同位于一个长方形厂房中。厂房东北、西南走向。该厂房并没有上下楼，东北侧是一号车间，西南侧是二号车间。
    记者6月4日在现场看到，着火厂房的钢架结构已被熏得焦黑，并已烤变形，四周大部分墙壁失去踪迹。分割车间西侧、南侧草坪上，满地堆积着熏黑扭曲的大片铁皮。
    一位自称三位亲属在火灾中遇难、未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记者，着火厂房的墙壁中间夹杂的是泡沫。
    6月5日，记者再次前往火灾现场辨认草坪上焦黑的铁皮，在靠近102国道的工厂围栏旁，记者发现一截疑似大火后残留的墙体，其表面均包裹着铁皮，一侧有约2厘米厚度的黑色残渣，其余大部已被完全融化掉。通过比对厂房东北侧尚未燃烧到的少部分墙体，发现地上铁皮与上述墙皮特征相似。
    着火厂房周围，没有燃烧过的砖瓦或混泥土墙体痕迹。厂房北侧，记者拍摄到一段疑似受到外力冲击、墙面形成巨洞的墙体，大洞周围的墙皮外翻，清晰显示出其内部夹杂的是黄色泡沫状物质。
    从事建筑行业十余年的专业人士苗强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目前在全国建筑行业，尤其是工业厂房的建设，多数采用的都是这样的墙体，其好处是成本低。
    “如果使用砖墙，不仅成本很高，而且从建设到装修到使用，一共需要至少6个月时间，而使用这种新型建筑材料，可以在工厂里成型，成本比砖墙低很多，时间上只需要一两个月。”苗强说，这种新型材料的墙体国家有标准，但是不达标的很多，不达标的就属于易燃材料，如果遇到明火，很快就燃烧起来。米沙子镇西河堡屯农民何大明 （化名）曾在吉林禽业公司担任力工，他于6月5日晚向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证实，吉林禽业公司着火厂房的墙壁中的确是泡沫填充，“家里用来做引火材料”。
    当地“泡沫厂房”较多
    受毒烟呛伤的幸存者普遍表示，她们的喉咙感觉 “火辣火辣疼”。这种“火辣”的刺激味道，何大明3年前也曾体会。2010年，在“玉米刚成熟的季节”的一天深夜，何大明所在的吉林禽业公司发生了一次小型火灾。何大明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后来他发现，火灾现场残渣倾倒在西河堡屯靠近102国道一块玉米地旁边，“还有5、6米就闻到一股辣味，就是那种泡沫（燃烧后的味道）。”
    苗强表示，该泡沫燃烧后发出的味道就像碳酸氰胺的味道。吉林禽业公司火灾中的多位幸存者描述，在火灾中黑烟还裹挟着无色、具有强烈刺激臭味的氨气，席卷而来。李滨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高浓度的氨气，可导致受害者抽搐、昏迷，甚至导致心脏和呼吸骤停。
    尽管事故惨烈，但《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长春所见，这种新型的建筑材料建设的 “泡沫厂房”仍然比比皆是。
    紧邻吉林禽业公司工厂，记者发现一家消防器材生产厂家，同样使用“彩钢房”作为厂房，通过对比该公司厂房墙壁与吉林禽业公司厂房墙壁外观特征，记者发现两家所使用的墙壁相似。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人告诉记者，不仅吉林禽业公司着火厂房的墙壁内填充的是泡沫，他工作的房屋墙壁里填充的也是泡沫。
    同样在生鸡屠宰行业，使用彩钢房的企业并非吉林禽业公司一家。6月5日，记者向李滨了解德惠市肉鸡加工企业中，还有哪些公司在使用简易“泡沫墙”？对此，李滨未正面回答，而是建议记者一行去位于德惠市内的吉林德大有限公司看看，“或许你们会有所发现。”
    当日下午，记者一行绕开门卫进入吉林德大厂区内暗访，查看厂房四周后，记者等人拍摄照片取证后准备返回，但行至大门处被门卫发现并被扣留一小时左右。交涉中，吉林德大相关管理者拒绝回答有关该公司墙壁材料的提问，只声称其墙体材料属于阻燃材料，并强烈要求记者删除所摄照片。
    企业何以通过安监检查
    沿102国道从长春出发，不难发现，长春经济技术开发区、长德新区等新建的工业区内，有大量的彩钢房构成的工厂，一片片相连，其中还有大量提供“彩钢房”建材的配套企业。
    《建筑设计防火规范》国标显示，如果企业厂房中使用或生产“在空气中氧化能导致自燃或爆炸的物质”，该企业厂房就属于有甲级火灾危险厂房，必须严格按照国标采购符合耐火等级的材料。该国标还显示，企业厂房的“防火墙”、“承重墙”、“隔墙”、“外墙”应采用不燃烧或难燃烧材料制作。
    另据了解，氨在常温空气中呈气态，一旦液氨发生泄漏，短时间将迅速提高氨气在空气中的浓度，一旦浓度处于16%~25%区间，由于空气中存在氧气，将容易导致爆炸。显然，使用液氨作为冷却剂的吉林禽业公司，按照国标应按甲级火灾危险来设计厂房。
    对于有甲级火灾危险的厂房，如厂房耐火等级为最高的一级，按照国标，单层厂房最大建筑面积不应超过4000平方米；如耐火等级为二级，单层厂房面积不应超过3000平方米。而使用“泡沫墙”的吉林禽业公司，据官方通报其着火厂房的面积已达17000平方米。
    那么，“泡沫厂房”的设计如何通过消防、安监等部门的审查？此外，吉林禽业公司长期关闭逃生大门，安全演练缺失等问题，在监管部门多次安全检查下，为何也能顺利过关呢？
    国家安监总局网站信息显示，直到2012年7月，吉林省安全监管局还针对省内涉氨、氯企业开展了一次安全生产大检查。吉林省安监局在上述大检查中要求，“发现隐患，责令企业及时整改消除，并认真做好跟踪指导和整改复查工作，确保整改到位；对存有隐患不符合安全生产条件的涉氨、氯企业，一律停产停业整顿。”如果这次检查能够发现吉林禽业公司大火隐患，及时整改到位或者及时停产，事故还会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