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灾难躲着人类跑

　　无数次余震，不停敲打着我们在芦山的无眠。终于迎来大地震后的第一个黎明，在芦山城市街道上，有无数人从帐篷里起身，端起锅碗，默然地站到分粥的长长队伍之中。

　　在他们四周，有很多从城外涌进来的救援队伍，有的正在拉起条幅，有的正站在条幅前拍照。不知道，在未来某一天，他们关于这场大地震的记忆，会不会就定格在这样的造型与仪式之上。

　　我和同事没有心力去等待那一口热粥，空着肚腹，挤出人群，立即向地震的重灾区龙门进发。路边，有残垣断壁，也有人在搭锅烧饭。破碎人间，也有烟火。而这样的人间烟火，又在诠释着怎样地生活意义和生命形态。

　　到底什么才能成为这场大地震的未来记忆呢？我以为，什么最真实，什么最真心，就是答案。

　　生命永远都是最有重量的记忆。请记住那些被大地震夺去生命的人，这是大地震记忆不能偏离的公共情怀。

　　我们到古城村的田野，去送别一位七旬老人。大地无情，震荡挪移，仅用一天，就让这位原本坚实的老人从地上到地下，换了人间。都说入土为安，他儿子说，入土也不安呀。但不入土，天热，又停电，没有风扇，摆久了，会有味。看着盖坟的砖头，从山上一块一块传下来，他忧伤地说，那些砖头，原本是用来盖房子的，现在，却用来盖坟了。坟旁，有纸钱，没有花圈。

　　还有一种入土，不留痕迹。那是个孩子，还有一周，就满周岁了。但是，这场大地震却夺走了他幼小的生命，把无尽悲伤留给那位年轻的妈妈。提起失子之痛，她的眼泪不停流，不停流。她的小乖，在这世间短暂来过，就枕着微凉的大地，永远睡着了。

　　托马斯·林奇在他的《殡葬人手记》中说，“安葬死者经过那么多的程序，就是要表明，他们曾经生活过，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别于一块石头、一棵杜鹃花，或一头猩猩，他们的生活值得叙说和回忆”。大地震之后的安葬，我竟然没看到花圈，看到的只是野花蔓草。人类应以道德伦理来记忆，人类应以悲悯情怀来哀悼，被大地震毁坏和掠夺的生命，永远值得人类哀伤。

　　只是，生活不会因大地震永远中断，再大的灾难，对于伟大的人类来说，也只是一次停顿，生活很快就会继续。

　　后来，我们经过很多街道村巷，看到很多闪动灯光、鸣响汽笛的车辆，还看过很多锦旗标语在风中飘扬。在人潮拥挤之中，我被一个山民拉住，他说，没有人去看我的村组，你愿意去看吗？我跟着他，走过漫长弯曲的狭窄山道，穿过层层叠叠、零星点缀黄色小花的油菜地，随后来到一个群山环抱的安静村落。

　　这里是李家沟。大地震之后，房屋尽毁，鸡鸣狗叫。谈到救灾，村民说，他们听村组里队长的话，因为队长是他们自己选的，不是上面安排的。我看见，队长夫人从山那边，为他们背回了方便面，在有次序地分发；队长的侄女在城里有正式工作，也赶回来统计灾情，村民们排着队，静静听。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底层自治的力量；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有民主这种好东西。但是，大地震之后的人们，竟然能有如此的淡定与安静，他们的姿态与表情，又让人想到一句老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山是站着，水是欢快。这样的文明与秩序，以及它的来处，让人对未来充满期待。离开李家沟的时候，我们给他们拍了张合影，要按快门的那一瞬间，他们中还有人在喊“茄子”，随即，无数双剪刀手伸了出来。

　　人类有悲悯的情怀、乐观的心态，有文明的秩序，我相信，灾难一定会躲着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