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受众与对手

在众多朋友帮助下，尤其得到信力建先生鼎力支持，24日召集了一次讲座，姚中秋教授主讲《重新发现儒家》。姚教授所讲的内容基本上没有拘泥于书本， 我算比较了解姚教授的学识和立场，仍然听到不少新东西。最欣喜的是听到姚教授清晰表述：“儒家不是宗教”。他说儒家经典必须进学校，而世界各国都不接受宗 教进入公立学校，儒家宗教化等于堵自己的路。宗教化还会引起其他宗教的敌意，去年天安门广场曾经安放孔子像，在宗教团体的反对下，最后不得不移开。

古代没有人把儒家当作宗教，但是近代以来，面对基督教步步进逼，康有为、陈焕章等人欲使儒家宗教化，没有成功，即使在东南亚华人社区也未见成果。近年来又有人主张儒教宗教化，我不反对尝试，但有疑虑。

实 际上首先称儒家为儒教的是一些来华传教士。早期传教士很清楚儒家不是宗教，他们不视儒家为对手，还把儒家看作可以援奥的同盟，矛头专指佛教。后来基督教的 传教事业成效不显，底层社会还能找到信徒，上流社会基本不受待见，于是一些不耐烦的传教士转而视儒家为对手，称儒家为儒教就是信号。现代流行的对儒家和中 国文化的污蔑，最早都出自传教士的手笔，注意那是部分传教士。

宗教信徒必须信奉神明和教条，而儒家没有神明，仁义礼智信不是教条，而是方 法。仁是出自内心本有的爱，不假外求；义是开放人群公认的正当性，而非封闭团体的诫命；礼来自传统，不由教主创造；智由学与思而得，学是总结归纳，思是推 理辩证，正好是宗教迷信的反面；儒家的信是诚信守约的意思，不是信奉的信。正是儒家具有尚智的特点，使得儒生对宗教有很强的免疫力。

且不论其他动机，提出儒家宗教化的动议就是向宗教低头。一旦儒家宗教化，染上反智特性，那与传统儒家的距离，恐怕比锡克教与印度教之间还要疏远，后两者毕竟都是宗教，传统儒家基本上是哲学。成品儒教难说更像儒家还是更像基督教，能有禅宗那样多的中国色彩就不错了。

我 认为不必对儒家前景悲观，现代化基本上就是去宗教化，逆势而动只会四处不讨好，既引起知识阶层反感，又刺激宗教界神经。事实上儒家从来不以宗教为对手，中 国几乎没有发生过宗教战争，偶尔佛道两教相争，其烈度不能与一神教世界的宗教战争相提并论，归功于两千多年儒家在朝，宗教在野的政治格局。近一百年所发生 的悲剧是儒家失去在朝地位所引起的，事实如此显明，不难说服知识阶层，勿以他们一时的敌意而敌视之。姚教授对袁伟时先生的批评回应，就很有风度。

儒 家复兴必须回归传统定位，以社会精英为目标受众，将大众让给宗教（不是某种特定宗教）。基督教社会有类似的定位区隔，自由派居上层，虔敬派走下层。儒家的 对手不是宗教，而是脱胎于宗教的社会理论，例如平等主义、激进主义、女权主义之类。有此认识，就会发现儒家不但没有死，还活蹦乱跳地起着作用。都说改革开 放是“摸着石头过河”，以为没有理论指导，实际改革开放就是削弱平等主义和激进主义的影响，几乎没有遭遇强大的阻力，因为中国人几乎人人都是儒家，除了一 小撮新左派和毛派。印度和拉美国家就没有这么幸运。

儒家复兴之于个人，是恢复道德认知能力；于社会，是回归“百姓平常日用而不知”；于政 治，是自由主义在朝，百家争鸣在野。这幅图景，与奥地利学派的理想完全吻合，这就是自由派经济学家无人反对儒家复兴的原因。反对儒家复兴较激烈的多半是近 代史学家，那是平等主义、激进主义重灾区，让时间去淡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