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辉华谈国企腐败与政企合谋

        2015年2月5日，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副院长、经济学院教授聂辉华接受新京报记者朱星访问，就国企腐败和政企合谋问题做了评论。对话内容如下，主要观点发表于《新京报》2月9日的报道《金融领域反腐已势在必行》，全文见原文链接。

【背景】2014年，针对国企的反腐案件愈来愈多，多名国企高管因涉腐被调查，上市公司方面，也有众多民营企业家因涉及行贿等因为被要求协助调查或受审。近日，消息称国资委将会在2015年加强对国企的巡查，并且上市公司会成为重点。您在多篇文章中，就反腐问题、政企关系等问题都发表了见解！我希望能就以下问题向您请教。

1、在2013年的时候，反腐的重点还在政界，到了2014年，商界被调查的高管越来越多，光国企，就有150名高管被调查，而2013年仅30名左右。您认为2014年，反腐风暴在商界愈演愈烈的原因有哪些？

答：可能有两点原因。第一，腐败的主要形式是权钱交易，而商界是权力转化为金钱的主要环节，自然容易成为腐败的滋生地。因此，反腐败不可能不涉及商界，这只是时间问题。第二，从反腐败策略上讲，在官商勾结过程中，拥有实权的官员是主导力量，因此要铲除腐败，当然要先整治官场，再整治商界。经过两年多的反腐败，官场的反腐败进入了一个高峰，接下来就轮到商界了。

2、您在天则研究所做演讲时，曾提到“政企合谋”对中国经济发展的影响。您认为造成“政企合谋”的原因主要有哪几点？本轮反腐对“政企合谋”会产生哪些影响？

答：造成“政企合谋”的原因既有体制上的，又有文化上的，还有个人因素。体制上的因素主要是当前不太合理的官员考核体系，过于看重GDP和财政收入，在法治不完善、监督不到位的情况下，必然导致很多官员为了政绩铤而走险，与不法商人勾结，通过腐败的方式制造政绩、行贿受贿，以便获得经济利益和政治晋升。文化上的因素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红顶商人”的角色，商人依附于官员，两者之间不是平等的契约关系，因此在政府权力很大的情况下，商人主观上和客观上都容易卷入权钱交易过程。个人因素包括当事人的品德问题，当然还有社会关系也为权钱交易提供了媒介。本轮史前严厉的反腐败运动在短期内会对政企合谋形成较大的威慑力，至少会减少官员和商人之间的权钱交易，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合谋带来的负面效应。

3、您认为打破“政企合谋”的局面，可以从哪些方面着力？

答：要真正打破“政企合谋”的格局，要多方发力、多管齐下。短期内，要打造好的、符合市场经济普遍规则的营商环境，包括规范企业注册登记流程、减少不必要的审批、推行“负面清单”制度等。另外，继续加强对外开放也是有力的推进剂，闭关锁国往往更容易滋生腐败。长期内，要让政企关系规范化、契约化，就必须推进法治建设，特别是约束政府“看得见的手”。要让政府真正做到“法无授权不可为”，让企业做到“法无禁止即可为”。考虑到中国长期以来是“大政府”、“全能政府”，这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

4、未来政商或政企关系，您认为走向会是怎样的？短期（三到五年）或长期各会有怎样的体现？

答：一个正常的、合理的政企关系，应该从“政企合谋”走向“政企合作”，即政府和企业在法律框架内，根据平等的地位缔结契约关系，共同努力，提高社会产出和总福利。短期内，政府要减少对企业的干预和管制，赋予企业更多自主权，真正让市场发挥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长期内，政府要学会尊重和企业签订的显性和隐性契约，不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要讲“契约精神”。契约精神就是法治精神在商业领域的具体表现。

5、关于反腐的影响，有的观点认为会影响经济形势，您怎么看待反腐对经济的影响？

答：从实际情况来看，反腐败对于那些依附于政府投资和消费的行业，在短期内确实有负面冲击，比如高档餐饮业、奢侈品行业和会展中心。但是，长期来看，规范化、法治化的反腐败能够加强对企业和居民的产权保护，加强契约的执行，因此一个廉洁的政府肯定有利于经济增长。关键的问题是，短期内如果反腐败缺乏透明的程序和规范的办案方式，可能会导致很多官员不愿作为，或者不敢作为。一些地方的官员存在“为了不出事，宁可不做事”的不正常心态。这一点对招商引资的影响是最大的。企业也不敢加强与政府的正常联系，这种情况显然是应该避免的。

6、您认为反腐对新一轮国企改革，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答：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因为国企改革实际上没有太多新动作，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停滞不前了。例如，混合所有制就不是新东西，晚清就有了，以前国企股份制改造也是混合所有制。

7、您觉得反腐对企业治理（包括国企和民企）会产生哪些影响？未来企业的经营方式是否会产生变化？

答：往好的地方看，反腐败可能会促使企业反思政企关系，企业可能不再将太多重心放在与政府搞好关系上，可能会将更多重心放在公司内部治理、技术创新和市场竞争上。全球和中国的经济学研究都表明，相当多企业沉迷于与政府官员进行各种形式的利益输送，例如聘请现任或离任高官担任企业高管，美其名曰“政治关联”，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腐败！我真心希望中国的政商博弈能够从此转向，从过去商人过于依附官员、企业过于依附政府，变成两者之间建立平等的契约关系。官商之间都讲法律，讲契约，而不是讲关系、搞利益输送。

8、对于2015年的反腐前景，特别是商业领域，请问您有哪些预测？

答：由于2013、2014年大批官员因为涉嫌腐败被调查，接下来就是大规模的法律审判，这样势必牵涉到大批企业，包括国企和民企。如果经济开始上行，那么更多企业高管会因为卷入权钱交易而被调查或起诉；如果经济继续下行，那么政府可能要在经济增长和反腐败之间进行微妙的政治权衡，那么一些重点涉案企业将会被作为典型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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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政治经济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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