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光伏双反内部角力 法德两国态度迥异

在欧盟贸易专员德古赫特即将于6月6日做出的“双反”裁决中，反对票是否超过15票至关重要，而欧盟27个成员国间就此的博弈从未止息。

其中让德古赫特最为尴尬的，是在“双反”话题上的德法对立。在为数不多支持“双反”的欧盟成员国中，法国是最活跃的一个，不仅较早明确表态，还多番游说争取更多同盟者；而迟迟未表态、表态后态度却空前坚定的德国，成为反对“双反”的中流砥柱。众所周知，欧盟一体化的支柱，便是“法德核心”，法国和德国的协调一致是欧盟各机构维持正常运转的基础，在重大问题上德法不同调的后果是严重的，即便6月6日强行让临时性“双反”闯关，也会留下许多严重后遗症。

对光伏双反何以“法热德冷”？其它采取不同立场的欧盟成员国，又是基于哪些出发点？

自5月15日，欧盟委员会与成员国就对中国出口欧盟光伏产品征收高达47%反倾销临时性关税(“双反”)进行磋商并征求投票意见起，有关27个欧盟成员国谁支持、谁反对的传闻便不绝于耳。尽管消息并不完全明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大多数欧盟成员国对“双反”持反对态度，支持国的数量有7个、6个、4个等不同说法，而反对国数量则有从14个到18个的不同版本。

截至5月30日的说法，较集中的版本是，反对“双反”的有18国(比利时、捷克、德国、丹麦、爱沙尼亚、希腊、爱尔兰、塞浦路斯、卢森堡、匈牙利、马耳他、荷兰、斯洛文尼亚、斯洛伐克、芬兰、瑞典、英国、保加利亚)，支持的有4国(法国、意大利、立陶宛、葡萄牙)，弃权的有5国(西班牙、拉脱维亚、奥地利、波兰、罗马尼亚)。

按照欧盟委员会的相关规则，欧盟委员会——— 具体说就是欧盟贸易专员、比利时人卡瑞尔·德古赫特有权在6月6日前独立做出决定，对中国光伏产品实施为期6个月的临时性“双反”，然后在今年12月由欧盟理事会表决终裁结果，各成员国的意见届时将具备法律效力。

根据欧盟委员会以往的习惯，临时性“双反”征求意见时反对票倘不超过15票(弃权票按规则效力等同于赞成票)，欧盟贸易专员通常会直接拍板实施临时性“双反”，然后利用6个月临时性“双反”有效期，争取更多成员国支持，即便最终未能在终裁表决中将临时性“双反”转正，也可借这6个月的高关税，达到向出口国施压的目的；倘超过15票，欧盟贸易专员则通常不会轻易拍板，而尝试和出口国和各成员国寻求妥协，因为欧盟原本就是个松散的政治-经济利益联盟，倘欧盟委员会罔顾各国意愿一意孤行，不仅最终终审结果会更加不利，也会令原本缺乏效率和凝聚力的欧盟决策机构出现更严重裂痕。

截至5月24日(原定磋商截止日)，反对国的数量始终在15上下浮动，这一度令德古赫特和欧盟委员会表现得十分强硬，他不仅多次表示“临时‘双反’势在必行”，还授意其发言人对中国政府和光伏企业向欧盟成员国施压表示不满。然而5月27日，欧盟最大经济体——— 德国公开表示反对“双反”，形势急转直下。德古赫特当日曾公开指责，多数成员国持反对立场，是“中方施压”的结果，但德国经济部长菲利普·罗斯勒和英国能源与气候变化部长格雷格·巴克等相继向欧盟委员会吹风，要求德古赫特“必须通过协商寻找出路”，罗斯勒更在29日公开表示，德国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反对“双反”，相信其它成员国也出于同样考量作此决断，欧盟委员会在此问题上“理应保持克制”。

正如路透社和英国《金融时报》等欧洲媒体所评论的，在如此多成员国持明确反对立场前提下，德古赫特和欧盟委员会倘坚持己见，将不得不面对巨大的政治风险。

德古赫特的尴尬首先在于，欧盟委员会的“双反”决定，是以“保护欧洲光伏产业利益”、“保护欧盟就业机会”为由做出，但欧洲光伏产业却提出异议。

德古赫特当初决意“双反”，起因是欧洲光伏巨头SolarW orld带头倡议，但事到临头，却又是这些企业拆了德古赫特的台。5月24日，也即原定磋商截止日当天，欧洲580多家光伏企业的行业协会——— 欧洲平价太阳能联盟在欧盟所在地布鲁塞尔举行“欧洲光伏产业葬礼”，严厉抨击欧盟委员会的“双反”决策“未虑及欧洲光伏产业界整体利益”。正如该协会新闻发言人托尔斯滕·普罗伊格沙斯等所言，欧盟各国光伏产业和中国光伏企业存在密切合作关系，中国光伏产品所需的多晶硅等原料大量来自这些欧洲企业，对中国光伏产业实施“双反”，即便中方不进行反制，彩票赜跋炫分薰亓笠档母纠妫慰鲋蟹饺ツ甑拙鸵炎龀鲎颂扰访宋被嶂匆馐⒐厮氨诶荩霾蛔印

德古赫特直到5月24日还强调，中国光伏业的“倾销”将影响“欧盟2.5万个相关职业”，但普罗伊格沙斯却在同日表示，倘实行“双反”，整个欧洲光伏产业流失的就业岗位将至少有20万个。

不仅如此，德古赫特原本倚重、在欧洲十分强大的“绿色”环保势力，在此问题上也态度谨慎，不少“绿色”人士认为，普及“绿色”产品的关键是让这些产品的价格大众化，而对价格低廉的中国光伏产品实施“双反”，显然与此背道而驰。

德古赫特的更大尴尬，是在“双反”话题上的德法对立。

在为数不多支持“双反”的欧盟成员国中，法国是最活跃的一个，不仅较早明确其支持立场，还多番游说，力图争取更多同盟者；而与之相反的是，迟迟未表态、表态后态度却空前坚定的德国，成为反对“双反”的中流砥柱。众所周知，欧盟一体化的支柱，便是“法德核心”，法国和德国的协调一致，是欧盟各机构维持正常运转的基础，在重大问题上德法不同调的后果是严重的，即便6月6日强行让临时性“双反”闯关，也会留下许多严重后遗症。

正如法国《新观察家报》所言，在“双反”问题上法德对立，其背后是两国在与中国做生意时的地位迥异。德国企业在中国始终是受益者，德国是欧洲对华出口成绩最好的国家，好几家德国大公司正是因为有中国市场撑腰才逃脱破产厄运；而法国则正相反，好几家法国大公司面对中国企业的竞争已经疲于奔命，如阿尔卡特正被华为、中兴通讯的竞争所困扰。不仅德法，其它采取不同立场的欧洲国家，其立场出发点也大同小异，反对“双反”者要么从对华经贸合作中受益匪浅，要么在欧债危机中获得中方财力扶助；而赞成或含蓄赞成者(在欧盟委员会语境中弃权等于含蓄投赞成票)，则要么自认是对华贸易逆差的重灾区，要么重重受困于欧债危机所造成的就业压力，迫切需要一个宣泄口，以转移国内民粹、尤其庞大工会势力要求充分就业的压力。

耐人寻味的是，当中国光伏产品刚刚表现出在欧盟市场的强大竞争力之初，德法的立场与现在截然相反。

当时法国萨科奇政府多次公开表示，贸易壁垒不符合自由贸易原则和欧盟宗旨，法国不赞同“双反”做法，希望通过协商解决问题。与之相反，此次光伏“双反”风波的始作俑者———SolarW orld就是一家德国公司，而争议早期德国政府也曾表现出对“双反”含蓄支持的姿态。

德国的“转向”不难理解：欧盟和中国间贸易争端的最大症结，是中国巨大的贸易顺差，而在中德之间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作为欧盟最大净出口国，中国是其拳头产业——— 汽车制造和机床制造业关键市场，在欧洲陷入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的几年间，德中经贸关系风景这边独好，这个中国在欧盟最大的贸易伙伴，2012年双边贸易额高达1440亿欧元(德方统计，中方统计为1611亿美元，约占中国-欧盟贸易总额1/3)，按照一些分析家的说法，即“中国在德国找到了自己想买、德国人又想卖的东西”。当初积极倡导“双反”的德国光伏巨头，在看到全球经济大气候下开拓市场艰难、而通过与中国企业的合作“搭车销售”却反可获得不菲收益，如今态度也已不复昔日之坚定。

至于法国，最初的立场和萨科奇及其右翼政府主张自由市场的传统纲领有关，如今时过境迁，台上执政的是有浓厚工团背景的左翼奥朗德政府，在高失业率压力下改弦更张并不出奇，就更不用说新政府“去萨科奇化”的需要了。有趣的是，明确支持“双反”或“准支持”立场的9个国家中，左翼单独、联合执政，或工会、工团势力在国内声势浩大者占多数，这和欧洲右翼强调自由经济、反对贸易壁垒，而左翼立场相反，以及工会、工团势力向来对贸易壁垒情有独钟，显然有很大关系。

陶短房(知名专栏作家，国际政治、经济评论人，旅居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