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连仓 一座“明星”粮库的自负盈亏后遗症
花园镇本是G015公路边一个不知名的小镇。这里没有花园,只有粮食。
从G015下来,跟着路边洒落的玉米粒向北走,再在镇子中心的路口向东,路边撒的玉米粒越来越多,尽头就是花园粮库。那些路边的玉米粒,都是几天前疏散火灾现场时撒下的。
花园粮库建于1961年,院子里至今还立着几座当年的圆粮仓,灰泥抹墙,苇草扎顶,五六米高,直径三四米。现在它的名字是黑龙江中储粮林甸直属库,是中储粮在黑龙江32座直属库中的一个。
5月31日那天,史凤忠又去粮库找郜彦平。“我问他怎么还不给我解决问题,他说这是政府的政策,我问他是哪级政府,他答不上来了”,42岁的史凤忠曾是粮库的电工,但2004年郜彦平到粮库当主任后,他就下岗了。
史凤忠下岗后,电工换成了郜彦平的小舅子王四。到了中午12点半,史凤忠没磨过郜彦平,走了。13点15分,火星从粮库粮食转运机的配电箱里蹿出来,点燃了旁边粮囤的苇帘。很快,火烧连仓,花园粮库起火了。
连营大火
这个时节,花园镇整日刮着三四级的风,但5月31日那天,风格外大,“得有七八级。”粮库工人曹德利说。
当天有1万斤玉米要进库,花园粮库的仓容量是7.6万吨,可2012年黑龙江的玉米大丰收,因为中储粮要求“对农民余粮应收尽收”,曹德利等几十个工人就仍在忙碌,把粮食通过转运机送进露天粮囤里去。
下午1点15分的时候,气温正高,离曹德利20多米远的一台粮食转运机突然蹿出了火星。事后查明,转运机在工作状态下产生振动,造成电源导线与配电箱箱体孔洞边缘摩擦,致使电源导线绝缘皮破损漏电,发生短路打火。
起火的配电箱被拿到沈阳做了鉴定,被认定为这场大火的火源。“只要短路,电线的绝缘皮马上就着。”曾经的粮库电工史凤忠说,火苗又引燃了旁边的苇帘,随后蹿上粮囤。
按照规定,粮库的两名电工肖艳华和王四应该“跟班作业”,但他俩很可能不在起火现场,“挪转运机拉电线的活都是黄队长和刘国柱干。”工人曹德利说。黄队长和刘国柱都是普通工人,没有电工资质,“就连王四有没有电工证别人也不知道”。
放在以往,这些都只是隐患,但这次,事故发生了。
火起来几分钟后,粮库的消防员刘岩就开着库里唯一的一台消防车赶到了,可没一会儿,消防车没水了。他赶紧开车去加水,车又没油了。
20多分钟之后,林甸县的6台消防车到了,但火势已无法控制。等消防车到了20多辆之后,囤区已经火烧连营,“而且风势仍然很猛,消防车只能站在一侧救助单排粮囤。”曹德利说。
第2天上午9点,大火才被完全扑灭,共有80个粮囤过火,每个粮囤储粮590吨。
直属库主任郜彦平,两个副主任,一名综合科长,两名电工,两名工人,一名消防员被移送公安机关,但很快,主任郜彦平和副主任罗洪权被取保候审,其他5人反而被刑事拘留。
给这场大火披上神秘色彩的,是起火的前一天,中央巡视组宣布进驻中储粮,让网络舆论认为这是不是一场人为纵火,意在掩盖什么。但包括史凤忠在内的花园镇居民都不这么认为,“今年库里有的是粮食,不会亏空”。
而且,他们认为中央巡视组距离花园镇太过遥远,尽管他们盼了很久。
粮改明星
“13个月里,我们去北京4次。”曾经的花园粮库职工崔海龙说。
“这座粮库就是我爷爷建起来的。”崔海龙说。1973年,崔海龙的父亲曹东玉也成了粮库职工,再过了20年,只有十几岁的崔海龙成了这个家里第三代花园粮库职工。
“那个时候都是人背着粮食往粮囤里倒。”崔东玉回忆,但缺少机械化作业的情况下,防火却丝毫没有懈怠,“全是靠人动员,都是排着队打更,哪像现在,才几个打更的”。
6月2日,粮库副主任罗洪权在接受采访时说,占地总面积达22.5万平方米的库区,每天只有3个更夫巡逻。
1993年,从林甸县粮校毕业的史凤忠也同他的父亲、3个哥哥一样,成了花园粮库职工。不过,他的身份是一名“大集体”——集体所有制职工,而他的三哥史凤生则是一名全民职工。
这个身份的差异在当时没有多大影响,他们每个月挣相同的几百元工资,尽管收入不高,但同往粮库里交“任务粮”的普通农民相比,他们毕竟是个“吃皇粮的”。“那个时候粮库就有国家补贴,所以收入没有问题。”史凤忠说。但事实上,花园粮库到1998年时,累计亏损已达986万元,人均“负债”8.6万元。
1998年,对史凤忠,对花园粮库,乃至整个中国的粮食行业都是一个重要节点,当时新一届政府启动了首项改革——粮食流通体制改革。改革背景之一就是粮食企业亏损严重。按照国家审计署1998年的统计,从1992年4月开始,粮食系统平均每个月产生29.7亿元的亏损窟窿,平均每天亏空1个亿;粮食企业400余万职工,平均每人每天产生亏损23万元。
谁也没想到,位于偏远小镇的花园粮库,成了这场政企分开的市场化改革的明星。粮改当年,花园粮库便实现盈亏平衡,1999年盈利38.3万元,2000年盈利96万元。
1998年1月上任的粮库主任何敬中是这颗明星的领路人,至今在粮库职工中仍口碑甚高。粮库以前泥泞不堪,他亲自带着职工砌了一条红砖路。
现有的消防家底也都是在何敬中任上置办。在2000年,花园粮库的安全投资就有30万元,购买了一台5吨位消防车,铺设地下电缆1200米,实现了储粮区无架空线路。
粮库的责任制制度也始自何敬中时期,到2002年时,花园粮库就设立了58项管理制度,275条具体规定。至今,仍有职工记得当时的消防要求:坚持安保人员定期培训,现场演练;每天不少于3次检查电子巡检器触点;坚持领导带班、值班制度。
2002年时,花园粮库成了黑龙江全省706家国有粮食购销企业中,唯一的省模范集体。
临时电工
1998年粮改的另一重点,是人员改革,对企业职工全面实行劳动合同制。“大集体”史凤忠和他的全民职工三哥史凤生一起,领到了一样的工人合同聘任书。
人员改革的一个结果是下岗。何敬中一次就裁掉了47人,占原职工总数的39%,上级要求的三年分流任务花园粮库一年完成。
“但何敬中对下岗工人有人情味。”一名下岗职工说。何敬中把这47名下岗职工与上岗职工一样纳入管理体系。为了让他们再就业,粮库收拾了一座临街的废弃库房,让下岗职工搞多种经营。
“粮库需要临时工时,全部雇用下岗职工。这样一来,下岗职工自己经营和回岗打工的收入甚至比在岗职工还高。”这名下岗职工说。
何敬中还安排了17名职工去培训深造,史凤生就在其中。培训完后,史凤生却下岗了。
史凤生下岗的背景是2004年的“二次粮改”,这时,何敬中已经退休,继任者为现任粮库主任郜彦平。何敬中如今身患老年痴呆,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认清。
这一次改革下岗,史家4兄弟、崔海龙父子都未能幸免。但1998年那份聘任合同并没给史凤生和史凤忠兄弟带来平等待遇,靠着全民职工身份,史凤生被以每年400元买断了19年工龄,“大集体”史凤忠则没有拿到分文补偿。
黑龙江省的“二次粮改”源自省粮食局等部门发布的一份文件,这份文件要求保留269个骨干国有粮食购销企业,其中提及这些保留企业要分流富余人员。林甸县9家粮库中只有第一粮库和花园粮库被保留,其他几家随即先后倒闭,不久,第一粮库也被拆掉盖了楼,花园粮库成为“独苗”。
几个月后,黑龙江省粮食局又下发了一份紧急通知,要求被保留企业定岗定员,按照级别,人员标准为40-150人。但在文件印发的第2天,崔海龙就被解除了劳动合同,下岗了。“花园粮库定岗标准是70人,可最后只剩下8名正式职工,全是中层以上干部。”崔海龙说。
电工史凤忠下岗后,粮库的电工换成了郜彦平的小舅子王四,“郜彦平的大舅子和侄子也进了粮库。”史凤忠说。他们的身份都是临时工,因为1998年粮改时,黑龙江省下发了一份文件,要求粮食部门人员只减不增。现有粮食企业实行定岗定编后,如有缺员,要从系统内调剂或采取忙季雇用临时工的办法解决,不得向社会招工。
电工王四的这份临时工到如今一干就是8年。此后,“花园粮库又招了11个定岗定编人员,其中有5个是留下的8名干部的亲属。”崔海龙说。
不收本地粮的粮库
改革中被保留企业,需要承担政策性任务,包括中央储备粮和地方储备粮经营管理、保障军粮供应及接受政府委托承担最低收购价粮食收购。
当时的文件要求保留企业建立健全法人治理结构,除接受政府委托承担政策性业务并获取相应补贴外,实行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可林甸县粮食局还是又帮了粮库一把。2005年,林甸县粮食局在秋粮购销中实行“风险经营”,要求全部粮库职工缴纳风险保证金,一把手15万,普通人员5万。最终,花园粮库只有8人,也就是仅有的8名在编职工缴纳了保证金。“我也要求去交5万,可是粮库让我再交15万的匹配资金。”史凤生说。其他已下岗但不承认下岗的职工同他一样,都被如此拦在了风险经营之外。
风险经营的结果,据史凤忠介绍,是花园粮库按国储库性质收购了2万吨国家专储粮,领到了每吨80元,共超百万的补贴款,“8个缴了风险金的人每人分了3万元”。
在他看来,郜彦平把2004年花园粮库成为被保留粮库的文件封存起来,不让职工知道企业可以享受国家补贴。2011年5月,林甸县工信局曾给上访职工一份书面回复,对于花园粮库的8人“分红”问题,称“由于改制后,企业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承包者分成很正常”。
花园粮库的“二次粮改”,造成了下岗原有职工、再聘用临时工的怪现象。而另一个怪现象,是2008年被中储粮垂直管理后,便几乎不再收本地粮食。
几个月前,吴海英把自家打下的2万斤玉米卖给了粮贩子,每斤7毛4分钱。林甸玉米5月下种,10月收获,其余时间作物便无法生长。从收获开始到下一年入伏前,玉米陆续出售。
2010年,林甸县粮食产量达到了29.8亿斤,从那年开始,林甸成为全国产粮先进县。但也在这以后,“花园粮库里就不再有本地一粒粮。”吴海英说。
花园粮库的粮食都是载重几十吨的卡车从外县拉过来的,“粮食的品质不如本地,我们种的玉米黄里带红,外面进来的颜色偏白。”他说。但从外地收粮可能潜藏巨大私利,“粮贩子8毛多一斤收进来,再以一块多的保护价卖给粮库,中间的差价不就落到了个人手里?”甚至有传言称,外地的粮食就是粮库领导个人收进来的。
“没证据的事不能瞎说。”吴海英说。火灾过后,粮库的账本已被查封,最高检也已挂牌督办此案。
一场大火,烧起了吴海英对粮库老主任何敬中的怀念。1999年时,何敬中组织7个工作组到农户家里,“调查摸底,发预购票,给农民吃定心丸”。那一年,花园粮库收粮4.4万吨,是过去5年的总和,“那时真是看到了扭亏的希望。”一名粮库职工说。
如今,靠着国家补贴,花园粮库早已不用担忧盈亏。但一把大火,却仿佛将这座粮库拉回到了1999年时粮改的起始。林甸官方公布,截至6月4日,林甸直属库火灾现场共疏散出粮食4.54万吨。(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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