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导演赵德胤专访 大魔幻是现实的另一面

  特约记者 柳莺 柏林报道

    赵德胤(Midi Z)是谁？简单地来说，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刚过而立之年，他的人生经历比同龄人来得更丰富。藉由此，他干起了现在的行当——导演。曲折的成长轨迹也使得他的作品呈现出强烈的个人特质，经过扎实的短片训练，他的三部长片均有上佳的表现。年轻的Midi Z已然成为了现今亚洲影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赵德胤出生在缅甸小镇腊戌的一个华人家庭。因为历史的原因，他的祖上一路从南京迁徙到云南，再经由滇缅公路，来到缅甸定居。作为家中的老幺，赵德胤坦言，他从小就被长辈教育，躲在人群里最安全。然而成年之后的他，并没有选择把自己掩埋在茫茫人海中。为求得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机遇，16岁的他来到台湾求学。大学毕业后，学习视觉设计的他走上了拍片的道路。

    2006年，凭借第一部短片《白鸽》，他开始在世界各大影展上崭露头角，2009年成为第一届金马学院的学员，获得侯孝贤、李安等人的亲授指导。同年，他开始了自己第一部长片《归来的人》，这部看似无奇的处女作，其实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这是第一部全部在缅甸取景完成的电影。面对种种限制，赵德胤“背叛”了老一辈的金玉良言，将目光投向家乡在生活边缘挣扎的人群。2012年的《穷人、榴莲、麻药、偷渡客》延续了他一贯的关怀，曾入围第35届南特三大洲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今年，他又带着自己的新片《冰毒》来到了柏林“全景单元”，更为娴熟和生动地向观众展现了当代缅甸的真实状况。影片一经放映，受到了当地观众和海外媒体的一致好评，著名影评杂志《综艺》专门撰文，称其“简单、直接、深深地吸引着观众，是赵德胤最好的作品”。2014年2月11日，赵德胤在柏林电影节电影市场台湾展区接受了21世纪经济报道的专访。

    《21世纪》：祝贺《冰毒》在柏林获得的成功。你到目前为止一共拍摄了三部长片，它们的主题一脉相承，关注的对象都是你的家乡人。为什么你会做这样的选择，即便冒着很大的风险，也要回到缅甸拍片？

    赵德胤：每一部电影都有它的地域性，这是作品的核心，也是突显导演意图和风格的地方。缅甸是我的家乡，我从小都在这样一个坏境下长大，在那里留下了我的印迹和回忆。成年之后，在世界各地游历，反过来观察缅甸，觉得它是一个极好的样本。如今的缅甸正在西方政治的迫使下发生急剧的变化，世界不同的政治、经济、文化力量在这里发生碰撞，相互角力，人们的生存状态也不可和以前同日而语。于是它既可以是一个承载私人情感的地方，也可以是折射全球性的棱镜。我的电影没有什么政治性，我只是想诚恳地去展现我的家乡在全球化过程中的状态，由此观察和挖掘更具普遍性的社会问题。

    《21世纪》：作为一个经常参加电影节的导演，你觉得国外特别是西方观众能不能理解你的作品？

    赵德胤：当我带着第一部长片《归来的人》参加影展的时候，对观众的期待比较高，希望他们都能全然理解，并产生共鸣。但后来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观众给予导演期待之外的反应，更能带来惊喜。我的电影，西方人大多认为是真实的，至少符合他们想象的真实。我并没有刻意要去贴近他们的期待，导演本身就是一个载体，他带着自己的情感呈现故事，将其抛掷给观众，接下的共鸣或想象，需要观众自己完成。就我的作品而言，目前在影展上都收到了比较好的反馈，这点我自己也挺惊讶的。

    《21世纪》：相较之前的作品，新作《冰毒》的故事更加集中、情节更加紧凑，你改变了多线交叉叙事的手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对男女主人公的身上。拍摄手法上，也比以往更加成熟，使得作品的深度和丰富性大大提升。你为此都做了哪些工作？

    赵德胤：经过一年多的探索，我觉得我的整个团队都在进步。虽然我们只有八个人，拍摄周期只有十天，制作也是绝对的超低成本，但我们做了比之前更主动的准备，包括训练语言和表演，并试图最大程度地与当地的氛围融为一体。对于像《冰毒》这样的写实电影，拍摄地的选择很重要，演员与地点的契合也决定了一部片子是否生动。这种融合不是你在那里住几天就能实现的，说的玄一点，这是一种“磁场”，包括很多微妙的东西：气味、光影、热度……拿电影中车站一场戏来说，我们为了更好地感受那里拥挤嘈杂的氛围，整整花了五天的时间。整个剧组就蹲点车站，观察来来往往的巴士和人流。我们并不急着拍，一旦感受到位了，理想的素材自然会出现。另外，我的前两部作品都是事先写好剧本的，到了这一部，我采取的是更为随意和即兴的方式。剧本在我的头脑中，我都是在开拍前才和演员说他们今天的任务。

    《21世纪》：你关注边缘贫困人群，是否会刻意在电影中渲染一种悲剧的色彩？《冰毒》的结尾充满着黑暗的情绪，你让男主角洪兴变疯，绕着草堆跳舞，最后又杀了一头牛，这种超现实的魔幻感，让我想到《穷人、榴莲、麻药、偷渡客》结尾小村庄里坠毁的飞机。你想用这些表达什么？

    赵德胤：我并未刻意地在剧中加入很多悲剧的因素，也不是想要通过“超现实”来表达荒诞和愤懑。在我看来，再超现实的想法都有贴近真相的一面，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一直以来想表达的，人们会有谗妄的想法，是源于他们对现实的不了解。魔幻是现实的另一面。《冰毒》中的跳舞和杀牛，前者是民间巫术，现在在缅甸村庄里，也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仪式；后者是真实生活，在我拍摄电影的地方，正好有这么一间屠宰作坊，那里的人每日都进行重复性的劳动——夺取牛的生命，这正是他们的工作，我们只是把它记录下来而已。至于《穷人、榴莲、麻药、偷渡客》里的那架飞机，则源于我之前在村里听到的人们的议论，也许有一天美国会派飞机来轰炸他们，而缅甸军方也会有能力将敌机击落。我听到了这样的讨论，将它转换为坠毁飞机这一符号，呈现在我的电影里。

    《21世纪》：正如你所说的，你的电影到目前为止都是“手工制作”，团队比较小，成本比较低。那么在将来，你有没有考虑过接拍一些商业影片？

    赵德胤：其实《冰毒》的制作团队已经比之前更庞大了，主要是我不再身兼数职，摄影、收音也请来了台湾非常专业的团队。至于商业片，我对它并不排斥。商业片和独立制作，是包装呈现导演感情的不同方式，所以，如果以后我拍了一部《变形金刚》式的大片，大家也不要惊讶哦。